也是在这一年里,北镇抚司决定让他代替晋省杜氏长子的身份,并与陆修明牵上线,为之后的计划做准备。
梁椟如今说起这些,端的是轻描淡写,但其中的凶险与难熬怕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陶珑说不上心中是什么滋味儿,索性命令道:“起来,我给你上药。”
梁椟乖顺地搭着她的手,躺回床上任由她摆弄。
“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把这些事情说出来了。”
陶珑上药的动作麻利,只是触及梁椟温热的皮肤时,还是忍不住恍惚。
……他居然差一点就真的死了。如果没有那名巫医,现在又会是怎样的境况?
可他为何突然将这些事告知自己?
陶珑向来自诩很会拿捏人的心思,偏偏在梁椟这里屡屡受挫。
“大概是因为我这回差点又要死了吧。”梁椟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轻声道,“我总是要到生死关头,才能意识到自己放不下什么东西。”
陶珑系绷带的手一顿。
“巫医曾经告诉我,以我当时的情况,要想活下来,唯有成为这种蛊虫的宿主。但蛊虫不是万能的。”梁椟轻描淡写道,“我最多再活五年”
这回,陶珑整个人都呆住了。
“……五年?”
梁椟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是啊,今年是第四年。”
顿了顿,他继续道:“但巫医临走时说,凡事并非绝对,他离开后也也会去寻找能叫我这种人能多活个十几二十年的法子。其实,那时我没放在心上。毕竟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没有资格再过上常人的生活。
“但我突然意识到。我不是没有资格,而是我不敢。与其要再次离开你,或许压根不要出现在你面前,才是更好的选择。”
陶珑的呼吸不自觉停滞,已经猜到了梁椟之后的话。
“我还是想回到你身边,不管是以什么身份,自己还剩多长时间。只要能看着你,怎样都好。”
陶珑沉默地起身,往火塘里里又添了两块柴。
一块烧焦了的木头从火堆里迸溅出来,落在陶珑脚边,她随意用脚一蹭,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黑影。
“你现在才说这些,不会觉得有点晚吗?”
梁椟的声音还有些虚弱,“确实晚了。”
陶珑重重吐出一口气,“那你还——”
“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到底是我一次次错过了机会。我不能奢求你原谅。”梁椟撑起身子,目光灼灼望着她,“但至少,别赶我走,让我最后一年能守在你身边,好吗?”
梁椟一番话说的极尽卑微可怜,饶是陶珑,也不免一时间软了心肠。
她想再说一些强硬的话来表明自己的态度,可他们之间并非只有恨与怨。陶珑从来都无法割舍掉过去,所以才在过去的三年里一次次作茧自缚。
何况,她已经知道……梁椟之前为什么要那样避着自己。
一年。
陶珑闭了闭眼。
“随你吧。”她说。
陶珑依旧无法原谅梁椟的隐瞒,但自己心里的纠结与痛苦也格外明晰,何况梁椟如此舍身救她,她怎能再说什么责难的话?
没有直接拒绝,是她最后的让步。
梁椟知道陶珑不会立马原谅自己,能见她态度松动,已是大大松了口气,干脆转移话题问:“你之后是如何打算的?如今卷进这事儿,陆昭不会轻易放过你。”
陶珑无所谓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况,不是还有你们北镇抚司兜底吗?”
见她不愿说,梁椟也不追问,“你有把握就好。只要能将人送到京城,剩下的就不必你再忧心。”
他们两人谁都没想到,自己这些年来苦苦寻找的,能一击制胜的证据,居然就这么误打误撞地来到了自己手里。
如今的朋党,比之昔年的世家大族也不遑多让。若不能一举歼灭,便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陶珑和梁椟手上,未尝没有陆家人的把柄,但哪怕今日直接抓了陆家上下所有人,只要陆朝远遗留下来的人脉还在,陆党就还在,不过是换了个名字。或许今后不会再叫陆党,而叫什么张党王党……这些皆有可能,端看领头人是谁罢了。
但皇帝想要的不是这些。他要做的,是彻底消灭这股从前朝遗留下来的歪风邪气。陆党是杀鸡儆猴的那只鸡,让大齐官场至少在当今陛下在位期间,不会再有人敢结党营私。
不然,他们锦衣卫也大可不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来追查与陆家有关的事。
梁椟明白,陶珑心里同样清楚这一点,所以两人在这件事上才会如此行事一致。
而今,终于要到尘埃落定的那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