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逍一下子坐了起来,问:“你怎么在这里?”
彭旭昇大学学的口腔医学,算来也该毕业了,在这里也不奇怪。
但他怎么会在L市?以彭旭昇的成绩,完全可以保研名校,毕业后留在大城市。他之前的计划也是读研再工作。
“我来观摩。”彭旭昇给了个含糊不清的回答。
毕逍暗自琢磨:难道他还在实习期?因为彭叔的事,他保研不顺利,最后去考研了?
时隔多年不见,彭旭昇戴了副金框眼镜,毕逍记得他以前不近视,如今戴上眼镜,穿上白大褂,咂摸出一丝斯文败类的味道。
彭旭昇脸上没什么表情,嘴唇绷成一条线,看向毕逍的目光很淡定,似乎与前男友久别重逢这件事,并不能激起他心中任何波澜。
装的?
以前他们还是死对头的时候,彭旭昇的表情比现在还多一点。每次见了他,要不是为了维持人设,怕是白眼翻上天。当然,比起彭旭昇,毕逍也不遑多让,每次见面,少不了冷言讥讽几句。
都遇上前男友了,心里再怎么怕拔牙,面上也不能怂。
毕逍挑起一个笑,客气寒暄:“这么久没见,最近好吗?”
彭旭昇言简意赅:“如你所见。”
装什么装?跟谁不会装似的?
毕逍的目光在彭旭昇身上扫视,淡淡评价:“那看起来挺好的,穿得人模狗样,差点没认出来。”
“但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彭旭昇说。
他垂着眼,从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
这话说得有点暧昧,听得毕逍有点难过。
但就一点点,像金鱼吐出的一个泡泡,“啪”的一下就没了。
“你这话说得,”毕逍笑了一下,“显得我多无情似的。”
彭旭昇没接话,沉默了几秒,问他:“你一个人来的?”
“不然呢?”
“洪阿姨没有陪你一起?”
“你什么意思?”
彭旭昇口中的“洪阿姨”就是毕逍的母亲洪叶。毕逍前几年跟家里闹了些矛盾,早就不在家里住了,逢年过节才回去。
彭旭昇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我记得你很怕拔牙,每次来医院都要洪阿姨哄着。”
言外之意是:毕逍你敢一个人来拔牙?
听起来真是阴阳怪气十足。
“你什么毛病?”毕逍冷下脸,“八九岁的事情也要翻出来?怎么不说说你两三岁尿裤子的事?四岁的时候被抢了红花贴纸,还哭了一节课?”
见面不到五分钟,彭旭昇是懂如何一句话让他火冒三丈的。竹马的好处就是说起对方的黑历史时如数家珍。
他和彭旭昇,面对面的邻居,打小就认识。七岁开始打架,一直打到二十岁。二十岁意外滚了床单,后来谈了恋爱,很快又分了手。他们可能就是天生水火不容。
今天是他们分手后,快五年了,第一次见面。
网上都说前男友应该像死了一样。可惜,他的前男友,不仅没有死,还一张嘴差点把他给气死。
“我只是作为一名医生,关心病人的情绪。”彭旭昇说。
毕逍不耐烦:“我不想跟你吵架,你能不能少聊点废话?”
“可以。”彭旭昇说,“我看了你的片子,你长的是阻生齿,情况相对复杂一点,要切开、翻瓣,用牙钻或超声骨刀去骨……”
“你够了啊。”毕逍表情变幻莫测,“听你说话真是牙疼。”
彭旭昇沉默两秒,最后跳过了一大堆的术语描述,说:“……但也不是什么难事,你要是觉得痛,就跟医生说。”
毕逍正要说什么,冯主任就来了,身边还跟着刚才安慰毕逍的那个口腔护士。这会走近了,毕逍才瞥见她的牌子,上面写着“实习生”三个字。
同样都是实习生,彭旭昇怎么不守规矩目中无人,连牌子都不带?真把读书时候那少爷脾气带到工作上来了?
彭旭昇往旁边让了让,冯主任在椅子上坐下,拿眼神瞅他,狐疑地问:“你做什么呢?”
“我观摩学习。”
“你学习?”
“嗯,我学习。”
“你……”
“您开始吧,我给您打下手。”
“……”
女实习生看他一眼,拿着吸管的手悬在半空,放也不是,拿也不是。
“来,小朋友,张开嘴。”冯主任一边调整灯源,一边招呼毕逍。
“他不是小朋友,他快三十了。”一旁的彭旭昇开口。
毕逍无语,你不说话会死?
他本来紧张得手心冒汗,结果被彭旭昇闹得心乱如麻,甚至忘了紧张。
他算是看明白了,他跟彭旭昇这辈子只有两种关系,要么男朋友,要么死对头。他们中学时候就很不对付,没想到谈了恋爱分了手,依旧互看不顺眼。
“快三十了?”冯主任很意外,“看起来真小呀,我以为才高中毕业。”
毕逍哼哼唧唧:“您别听他瞎说……”
冯主任从善如流改了口:“小伙子,你长了四个智齿,下面这两个比较严重,完全是横着长的。”
毕逍心头一紧,“都要拔掉吗?”
“这个看你自己,按理说最好都拔掉,否则会影响其他牙齿生长,也可能引起口腔问题。”
这些毕逍都在网上查过了,直到听了冯主任的话,仿佛终于被下了死令。
“今天你是想四个都拔掉,还是先拔一边?”
“……能不能只拔一个?”
“那你得来四次。”
“……”
毕逍认命道:“行,那就先拔一边的。”
拔牙跟打针一样,一旦开始,注意力就全部被吸引了。你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每一个环节的进行,每一秒的感觉都那么清晰而深刻。
隔壁床的病人在跟医护人员吵架,声音很大,但此时此刻,毕逍只能感觉到自己嘴里的施工大动静,闹得他脑子也跟着嗡嗡嗡的,像有千万只蜜蜂在蛰他。
“打麻醉。”彭旭昇冷不防地又开口了。
毕逍听见他的声音,心里甚至有些庆幸,看来他还没有要昏过去的迹象。
但下一秒,麻醉针戳进牙龈的瞬间,毕逍的眼泪直接飞了出来。
……操。
太他爷爷的痛了!
毕逍两手交叠放在腹部,用力握在一起,指甲在手背上划出一道红痕。
还没等他缓过来,下一针又戳了进来。
嘶——
毕逍倒吸一口凉气。
与此同时,有人趁他无力,掰开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