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孔里。
嗜血,森寒,可怖的一张少年的脸。
那双黑眸。
是危险原始森林里蛰伏野狼的眼。
凶狠。
冰冷。
残忍。
一口黄牙明晃晃出现在视野。
“噗呲——”
“噗呲——”
“噗呲——”
……
宋幸眨眨眼,粘稠得睁不开,被糊住了。
鼻息间是又腥又臭的味道。
他喘息着
低头再也看不见男人的黄牙,男人眯起的双眼。
地板上往外溢出的液体中,倒映出少年露出獠牙的,猩红的脸。
“阿幸!”
“阿幸啊……”
腰背被柔软的肢体圈住,薄薄的后背很潮热。
耳朵里的棉花摘掉了,耳膜里的嗡鸣也听不见了,只能听见小声的呜咽。
“姐姐。”
“别哭。”
宋幸转身,抱住姐姐。
把姐姐凌乱的头发整理在耳后。
把姐姐刚换的夏凉被裹在她身上。
姐姐抓住宋幸抓住剪刀的那只手。,一根一根手指分开,从他手里拿走了剪刀。
已经模糊到不成样子。
像漫山遍野的罂粟花。
姐姐站起来,有些踉跄,她走不好路,一瘸一拐把门紧紧关住。
不透光的房间里顿时一片昏暗。
姐姐倒了一盆温水,给宋幸擦脸,擦手,然后把宋幸的衣服脱掉,丢进水盆。
就像往里面倒了三四瓶红墨水。
水的颜色完全被浓烈地覆盖。
她从衣柜里拿出一个包裹得严实的黑袋子。
是一套衣服。
黑帽衫。黑色牛仔裤。
姐姐用剪刀剪掉标签让宋幸换上。
又从床底下拿出一个鞋盒。
刺鼻的皮质味儿满溢小小的空间。
姐姐把塞鞋子里的脚撑拿掉,穿好鞋带,给宋幸穿鞋,再把裤脚掖进短靴里。
“姐姐。”
“要做什么?”
姐姐走到床尾,似要把床板掀开,好像没有力气,几次都没掀起。
宋幸帮忙一抬,床板挪移上去。
看见一个黑色葫芦状的大包,愣了愣。
姐姐把那包捞起来,背在宋幸身上。
“姐姐?”
姐姐这才抬起眼睛。
她的大眼睛又青又肿。
有许多宋幸无法看懂的情绪。
“阿幸。”
“走吧。”
姐姐的声音发抖。
“去哪?”
“姐姐。是要去你说的很远的地方吗?”
“我们现在就走吗?”
姐姐摇摇头,泪珠不断往下掉,她咬住自己的手背。
宋幸抓住姐姐的手腕,不让她咬。
姐姐甩开他,盯着少年沉静的眸子。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少年的黑眸染上狠戾。
“他是坏人。”
“欺负姐姐。”
“姐姐说过。恶人要受到惩罚。”
少年的声音悦耳。
姐姐却觉得寒心。
他拉住宋幸的胳膊往门外拽,“阿幸。你走吧。”
“不能再在这里呆了。”
“为什么?”
少年抓住门框。
问,“姐姐不是说好,一起走吗。”
姐姐只摇头,一言不发,用力气推搡他出去。
即便少年只是个少年,少年的力气也比姐姐大。
争执声传进了其他家门户,好奇围聚在他们家周围,念叨着什么。
姐姐面上闪过惊恐,挡住往房里看的视线。
抬头看宋幸时。
她这才发现。
少年都长这么高了,不知不觉,她只能到少年的胸口。
眼睛里又蓄满了泪水。
她没有教好。
"阿幸!走!"
姐姐使了力气推他,少年纹丝不动。
最后她咬咬下唇,咬出了血丝,手高高扬起——
清脆的“啪”一声。
把宋幸扇愣了几秒。
姐姐趁机将他推出门外。
宋幸往后踉跄几步,跌下矮阶梯。
姐姐那双纤细的手,将地上踢坏的门给推起,大门逐渐闭合,姐姐的身影逐渐缩成一道光影。
宋幸慌忙站起,伸手去抓。
“砰——!”
剧烈的一声,像烟花炸裂时的声响。
从那道缝隙里炸出五彩斑斓的光彩。
房顶被掀地很高,从黑沉沉的天空上高高抛起,又如烟花那般,簌簌下落。
宋幸眯着眼睛。
觉得那些碎片像黑云上空中无数个太阳。
生生刺痛进虹膜。
吃过长寿面的青瓷碗。
每夜睡觉盖过的被子。
断了一条腿的四角板凳。
姐姐用过的篦子。
……
或许,也看到了姐姐的那双大眼睛。
那对笑时才有的梨涡。
宋幸瞪着天空瞪了很久。
直到视野模糊一片。
大雨瓢泼落下,将那些发光的碎片全部淹没在雾蒙蒙的世界里。
姐姐在门缝里说。
“阿幸。”
“走吧。”
“不要回来了。”
“不要回到这里。”
“这里,不是你该回的家。”
宋幸恍惚在雨里漫无目的走着。
走出了对着他指指点点的陵水村。
走到了他陌生的地方。
淋着雨走了很远,觉得很累,坐在陌生的公交牌子下。
有一家人走了过来。
身后的巨大背包压弯了脊背。
“这去山城的路还怪难走哩!”
“走过这段难走的路就好咯,等去了山城,我要发大财!”
“这段时间是梅雨季,那边好待不好待。”
“管他呢,先去了再说呗。”
……
姐姐让他回家。可是家在哪里呢。
他回头去看走过的路,陵水村成了一个小点,埋没在雾气朦胧里。
阿幸没有家了。
阿幸想姐姐。
有姐姐在的地方才是家。
只有姐姐安息处,才是阿幸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