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
周清。
他低低道,"周清……"
周清看到宋幸一脸空白傻愣在那里。
有些不稳当地从高低不平的地方走下来。
袖子又抹了把脸,走到少年面前。
“阿幸?”
“怎么不说话?”
宋幸转回视线,“嗯”了声。
手往上举,雨伞遮住男人的头顶。
“找板子做什么。你不是要去见姐姐么?”
宋幸还是“嗯”了一声。
“姐姐在前面。”
周清有些呆愣单手提着板子,不理解宋幸的脑回路。
见姐姐,需要一块儿板子做礼物?
还是垃圾堆里的?
周清恍了一会儿神思,跟着宋幸爬了一个小山坡。
山坡地势高,雨势更大,雾气四溢。
所见方寸,才能看清彼此。
隔离几步,就不见人影。
周清用干净的那只手拉住宋幸,“别走丢。在我身旁。”
又问,“你姐姐在哪。”
宋幸又往前几步,停下来。
接过周清手里的木板,竖立放在地上。
这一片地好像是松软的泥土,板子立在上面,极其稳当。
雨点砸在伞上,噼里啪啦,闷得像沉重的鼓点。
风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吹来,耳边一阵呼啸。
前方好像很空荡,听到一阵头顶树叶哗哗的回响。
周清看见宋幸跪了下去。
那一刻,周清忽而顿住,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他意识到什么,全身肌肉紧绷,呼吸变得急促。
闷,极其闷,闷得他喘不上气。
周清看见宋幸对着破烂又脏兮兮的木板。
向下磕了一个头。
周清从兜里摸烟,摸几次都没有摸出来。
宋幸直起身子,又磕了第二个头。
周清终于摸出烟了,打火机咔嚓响在暴雨中里,听不到任何响声。
摇晃的火种扑簌簌晃动着,周清想像刚才那样点烟一样。
拢手,对准火苗,就可以点燃,烟却一直在晃。
明明就咬在牙齿间,咬的紧紧的,为什么还会晃动呢?为什么点不燃呢?
但是火星没有燃起。被雨点砸在地下,陷在泥土里。
周清咯吱窝夹的黑伞往后倒,没听见沉重磕在地上的声音。
也许是暴雨和风声太大,这点声响被埋没在呼啸的呜咽中。
宋幸又直起身子,磕了第三个头。
周清却只分辨出他的声音。
良久。沉默。
周清用手抹了把脸。
风吹散了一些云雾,又一阵呼号。
前方视野稍稍清晰。
是悬崖峭壁,被雨打得湿滑清亮。
云雾重新聚集,眼前再次模糊,
周清将头发捋上去,又抹了把脸。
视线才落在少年的头顶。
“你……”
“你姐姐……”
周清不知道该怎么问,好像怎么问都不合适。
少年依旧跪着,盯着纹路凌乱的木板。
“我姐姐在这里。”
是像平时唱歌一样悦耳的声线。
“姐姐说,落叶归根。”
“她没有根。”
“陵水村的树太脏,景也脏。”
“只有这里。姐姐才能安息。”
周清说不上话。那些刺在心脏里的毛刺,开始融进血肉。
手心里死死攥住打火机,有些发烫,但他觉得凉。
四个角不锐,却割在掌心。
疼。很疼。
不知道是不是手疼。
还是哪里疼。
“姐姐死在了大火里。”
“而我逃走了。”
“是我杀死了姐姐。”
周清终于忍不住弓腰喘息。
他张口呼吸着的空隙间,雨雾全部进到嘴里。
味觉很奇怪。
好苦。好难吃。
他只在想。他真是个傻逼。
那个垃圾堆。不。那一小片废墟。
是阿幸的家。
他怎么会觉得阿幸的家又臭又脏呢?
他怎么能呢?
“阿幸……”
“阿幸啊……”
周清扶着膝盖说着。
但是声音好像太小了,连自己就只能听到虚弱到不成样的气声。
就跟那个野蛮的大爷似的,破风箱一样句不成句。
阿幸没听见。他继续说。
周清不想听了。
他不想要听了。
他好疼。
阿幸啊,别再说了。
周清说。
但是阿幸没听见,他继续说。
周清说。
阿幸啊,别再说了。
阿幸还是没听见。
周清也没听见。
他摸着喉结,原来他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像得了哮喘的患者,跪在地上弯腰,抓着自己的脖子,只能发出轻微的“呜呜”声。
像耳边吹过的大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