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直到,那只修长苍白的手在他握住手腕的手掌间,缓慢张开,眯着眼睛看他手心那一团脏兮兮的墨点。
手心好像湿了。
线条晕开。
但周清还是认出来了。
那是他的名字。
雨,缓慢的从伞尖儿缘滑落。
周清耳鼓膜好像蒙了一层雾,有点听不清周遭都在吵什么。
他张张嘴,又闭上,低下视线,看男生垂着的睫毛很长。
看不见眼睛的时候,这样倒是乖。
良久,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很柔。
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手心里,写我名字做什么。”
宋幸从他手腕里抽出了手,手心往他早上换的白t身上蹭了蹭,蹭脏了,顿了顿,又往裤子上蹭。
"别蹭了。"
周清收回手,换了只手拿伞。
“怎么老弄脏衣服。”
“我,”少年舔了舔嘴唇,“不知道你叫什么。”
“周清。我叫周清。”
周清又一字一句,纠正发音,“zhou周,qing清。”
宋幸“嗯”了一声,“周清。”
……
字正腔圆,没什么毛病,关键,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比歌还好听。
周清并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不够帅气,不够霸道,没有震慑力。
现在听宋幸一念。
第一次感谢爸妈给自己起了这个名字。
“我怎么叫你。”宋幸抬眼问。
周清下意识就要说“叫我周哥就行,他们都这么叫我。”
但舌尖在牙齿边缘舔了舔,道,“叫哥。”
眼尖瞟过去,"不然,认我做爹也行。"
下一秒,就听到他叫,“哥。”
……
神奇。这种感觉很神奇。
心尖儿很痒,羽毛在上面撩,想把那毛绒绒的东西弄掉,却怎么也弄不掉。
嗓子也痒。
怀疑烟瘾犯了。
食指关节搓了搓嘴唇,觉得等会儿得买包烟。
平常在学校不抽烟,哪怕中午有时间出校外也不抽,只在酒馆抽。
但现在特别痒,哪里都痒。
他抖抖肩,说,“你想吃什么。”
“都行。”
“行啊,要是不好吃你也必须不浪费吃完。”
周清虽这样说,还是带他吃了隔了一条街的重庆小面。
店铺朴素平凡,因为下雨,就在外面支了个蓝棚子,铁架子支的,支撑力度挺大,风刮过来,也就棚子呼呼作响,铁架纹丝不动。
小桌子边,矮凳子上坐满了人,大部分还是城大的学生。
老板就俩人,一对夫妻。
男的在里头烧饭,女的就在外面招呼客人。
里面没位置了,就坐外面的边儿上,雨会飘进来,周清让宋幸坐对面,盯了一会儿雨势走向,坐在斜对面。
“这家重庆小面好吃。我刚来城大教书的时候,就一直在这儿了,看着老板娘从单身到两个人,再到三个人。”
“天气好了。他们会带儿子过来。”
等面的间隙,周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其实他很能聊。
一开始不是这样。
起初当老师时,台下没有回应,一直保持激情讲话挺难,但也必须不冷场硬着头皮讲下去。
那时候脸皮还薄,觉得是自己课无聊,整天就研究怎么把课上有趣点儿,结果养成了脱稿的毛病,一讲就收不住。
后面,脸皮就厚了。
觉得学生嘛,都是学生时代过来的。
教室里,一共就两种身份在里面。
老师和学生。
学生就听,老师就必须在上面唾沫星子乱飞。
不然,还算什么老师。
教师这门职业何尝不是一位专业的舞台剧演员。
他心里七想八想,都快回忆到自己十几岁的时候。
对面的人突然开口,“哥。”
喝水的周清手一抖,差点儿没把水杯甩出去。
听他叫这个字怎么就浑身不对劲儿呢?
“你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了吗。”
这话乍一听,说得有毛病。
但周清教语言的,大脑自动过滤重组再润色优化,自然能理解,但他还是问。
“什么意思。”
“哥谈过女朋友吗。”
清水呛在嗓子里,让周清呛得水从鼻子里冒出来。
宋幸抽出纸巾给他,“哥你没事吧。”
哥哥哥哥哥哥哥的,他妈的怎么叫上瘾了?
说一句话就得叫一句哥是吧?
周清用纸巾按在嘴唇上,闷酒一样一口闷了清水。
因为凳子矮,桌子地儿也不够他腿放的,就大马金刀地双腿张开,手搭在膝盖上,身体坐得直。
一副长者说教的样子道,“怎么回事儿。去了趟学校都听了些什么回来。”
“你知道,人,是不能三心二意,心猿意马的吗。”
宋幸懂前面那个词,不懂后面那个,“后面的……什么意思?”
周清一愣。
自己也懵住了。
是啊,什么意思?
这词,是不是用错了?
他轻咳了一声,“就是一心一意的意思。”
“我现在白天上课,晚上开酒馆,还得顾虑你……你们三个人的工资能不能发下来。”
“钱,很重要。”
他严肃道。
“人,在没有经济基础的情况下,去谈理想、恋爱,都是乌托邦的空想。”
“……”
宋幸面上露出单纯的困惑。
“哥。我没听懂。”
“帅崽们勒,面搞好咯。”
老板娘端着雾气腾腾的两碗面放上来。
周清啪嚓分开木筷子,上下迅速削了削,木屑簌簌飞出来。
递给他,“吃面吧。不用听懂。”
“你只需知道,好好挣钱,为酒馆未来的发展作贡献,晚上再多挣几个火箭,就是我们现在的首要目标。”
宋幸似非似懂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