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下垂,对方有点惊讶看着他,后知后觉挣开了点,拉开距离。
“我不是故意的。”
“……”
一样慢了半拍的周清也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拇指无意识搓了搓自己的锁骨,翻身转过去,被子丢他身上。
声音闷在枕头里,“盖好被子。不听话就不包住。”
后背有块地方柔软陷下去。
他乖乖听话睡过来了。
雨声似乎渐小,变成一下又一下,敲打着窗户的闷重鼓点。
良久,听着身边的呼吸,问,“睡了吗?”
没回应。
但这呼吸一点都不平稳。
“说谎的小孩儿会长长鼻子。”
“没睡。”
“……”
“问你个问题。”
“什么。”
“你留宿别人家真没事儿么。你爸妈找过来怎么办。”
“别这么叛逆了。离家出走也得有个度。”
等了很久,彻底没回应了。
以为睡着了,平淡的声音在黑夜里无声钻进了耳朵。
“我没家了。”
周清呼吸一滞。
倦懒的困意无影无踪。
这时候,脑子突然变得清醒。
他简直是个傻逼。
闭了闭眼。
谁家孩子没有手机?
谁家孩子淋成落汤鸡可怜巴巴在外面乱转?
谁家孩子为了混口饭吃来酒吧卖唱?
又有谁家孩子,尊严什么都不要,只求着人寻一处能睡觉的地儿。
又有哪家孩子,这么久不跟家里人联系,也不见得着急的?
他真是傻。
竟然没察觉到这个少年敏感的心思。
但他那双凛冽的双眼。
如野火,如狼,有旺盛的生命力在生长。
不该这么卑微地活着。
复又睁开眼。
吸一口气,问,“什么时候来这儿的。路上吃饭了吗。”
这回,他等了很久。
最终没等到回应,只有绵长的呼吸。
这一晚,周清迷迷糊糊睡过去的。
眼睛好像在抗争,始终睁开一条缝儿。
盯着窗户上的雨线一道又一道,落在边缘处静止分流。
线条错杂无秩序,纠缠在一起,密密麻麻,外面的世界也看不清。
从黑色到雾灰,再到雾蓝。
天亮了。
他想起高中上美术课时,老师讲到莫奈失明时的画作,《吉□□的日本桥》。
他的大脑,就是那斑斓的混乱。
手往旁边摸,没摸到人。
抓抓蓬松的头发,在房间里转一圈,又出去在酒馆转一圈,没见到人。
但吉他还在房里,人没走。
想拿手机联系,那家伙又没手机。
果然,没有科学技术,生活就是不便。
不知道他熟不熟悉这地儿,就往外面乱跑,还下着大雨,能跑多远呢?
周清简单洗漱完,剩下一点时间把昨晚的ppt给应付掉,胳膊肘不知道粘着什么了,床上落下一片纸。
如果不是他特意拿起来看,真觉得这就是自己不小心撕下来的一小块不规则片儿纸。
-我出门卖早饭,十分中内回。
……
翻来覆去看这个小学生文体。
看了四五遍。琢磨出来了。
一笔一划写得倒是认真,短短一行字,简单的字都出错。
这回真信了。他是真辍学。
那纸他也没扔,在桌上书边角落扒拉了一会儿,找到一只快落灰的红笔,圈出那俩错别字。
周清第一次在家里"改作业"。
他从不会把学生的作业拿回来,能在办公室做的都做完了。
而且,只教过大学生的他现在像改小学生作业。
体验很新奇。
这时,听到风铃装在玻璃门上的声儿。
周清捏着纸片,嘴里叼着烟,撩开隔间半块布,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回来了?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正准备“兴师问罪”,视线定在地板上,滴滴哒哒。
抬头,要说什么,全忘了。
少年换回了他的衣服,黑卫衣兜帽戴在头上,一张脸被雾气晕湿了。
“什么话。”宋幸回道,“你……额,你吃什么。”
“门口拐角有个阿姨卖大包子,有肉馅也有素馅,这里有豆浆。”
宋幸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吧台上。
“你怎么回事,又湿着回来,就喜欢淋雨?”
周清默了一会儿,指指进门的伞篮,“里头不是有伞。”
宋幸在一旁站着,视线低垂,“你没醒。不敢随便拿店里东西。”
“有什么不敢拿的,一把伞而已,能有多贵。”
“外头天天下雨,你天天出去淋雨啊?我没那么多衣服给你换。”
周清推推他进隔间,“熊孩子,衣服刚洗的,又洗?洗衣机不耗电?快去冲个澡把昨晚的穿上。”
宋幸没说话,好像认同了他的话,小声道,“对不起。”
周清摆摆手让他进去。
然后出来把水渍拖干净,看了眼吧台热气腾腾的包子,随手挑一个。
肉馅儿的,香气四溢,手工包的,挺好吃。
他不吃早餐,平常晚上营业结束再洗洗睡都过了凌晨,第二天没有早课都是睡到快正午,午饭连着早饭一起吃。
现在觉得,吃个早饭倒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