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琴有问题。
周清得出结论,正在想他要怎么唱歌时。
干净,低沉,无杂质的嗓音从话筒流露出来。
“总是在周二观看《淡蓝色》这部电影/
她对布鲁克林之家酒店的萨拉情有独钟/
我像一只飓风眼,风暴之中独自宁静/
他们都有些害羞/
你知道我有多渴望歌唱/
你知道他们有多渴望歌唱/
难道你不明白吗/
难道你不知道,你已经得到你所需的全部的爱/
你为我付出了一切/
为我付出一切,你已经得到你所需的全的的爱/
……”
台上的人,没有表情。
眼眸依旧黑如沉水。
但嗓音,有情感。
撩在人心脏周围纤细的血管,每一次脉搏跳动都如此清晰。
周清觉得吵。
哪里都吵。
视线被五彩斑斓遮掩着,多余,杂乱。
想捂住眼睛,只想从缝隙中看到那束白光。
耳膜里音响撕裂嘲哳,听着抓心难受的吉他也吵。
想捂住耳朵,只想听见干净的音色。
想让世界安静点,想让少年的声音再靠近点。
是夜雨,敲着房檐滴答响。
是缠绵呼吸,悱恻轻柔,拂在人耳畔。
声音有了实质。
“……周哥,周哥!快看!”
黄毛摇晃着他的手臂,周清睁开眼,无比想抽烟。
少年的演唱结束,慢条斯理重新将琴放回琴包,走下来。
“有人给我们刷烟花游艇!”黄毛激动叫道,“火箭!是火箭!”
什么火箭游艇烟花,都比不上刚刚片刻宁静。
“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宋幸稍微抓了抓有点挡眼的刘海,看向店里的主人。
周清一侧耳朵过滤黄毛的聒噪,一侧耳朵听宋幸讲话。
觉得和唱歌的嗓音又不一样。
声音压得低,还有点沙。
沉静地像深夜中的森林。
“这首歌叫什么名儿。”周清问。
第二次从他表情里看到犹豫。
以他面对学生的经验,通常学生露出这种表情时,脑子里定是盘算着什么歪点子。
宋幸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动了动。
周清一开始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过了三秒,他听懂了。
庆幸自己是个教英语的,换个人让他开卷都没法猜出来。
“baby blue movie?”
宋幸朝他看了眼,低垂目光,食指关节蹭了蹭鼻子,含糊“嗯”了声。
周清笑了,“哟,还是个不爱学习的小孩儿?这么简单的单词,初中就学了吧。”
想到他唱的是中文,估计也有说不好英语这个原因。
“这么好的嗓音条件,只会唱一种语言可惜了。加把劲儿学习啊,知道最难能可贵的是什么吗,是知识里的汪洋大海,星空璀璨。”
周清改不了已经深入骨髓的职业病,说着说着,就教育上了,希望一个叛逆的少年回头是岸,但很快,他声音就哑在那里。
“我初中没上多久,就辍学了。”
最冷淡的声音,说出最轻的话,轻到一阵风就吹跑了。
周清教书育人十几年,还不知道现在这个年代,竟然还有小孩儿上不起学。
“地板给你弄脏了,还有上面椅子,也踩脏了。我去擦擦。”
宋幸没再说别的,刚刚用完就叠得方正的脏毛巾被他抖开,半跪在地上,去擦地板肮脏的污痕。
神色认真,和刚刚弹吉他的样子没什么区别。
“没事儿跪什么。”
周清才发觉嗓子都沙哑到破音,舌尖微涩。
“人类都学会用工具了,你还在这儿原始擦地……后门有拖把,拿带把儿的用。”
宋幸抬头,似乎有点没听懂。
但他站起,点点头往周清指的方向走。
顿一下,回头,“毛巾,需要我一起洗吗。”
周清真不知道自己该苦笑还是该作出长者一般温和的表情。
“一次性的,不用管。”
又道,“我屋里头一堆一样的。”
周清靠在吧台边缘,无比忧伤,觉得必须得出门买几包烟,不抽上一包,不够缓解。
可总有脑子一根筋的人在他处狂欢,还要欢到他眼前,指责他的“罪行。”
“周哥,今晚我们挣了五千!整整五千!阿幸真牛逼!”
黄毛高兴地上脸,连小杨这种感情内敛的人面上都是难掩的兴奋。
他们想的是。
能涨薪了!能按时发工资了!
而周清想的是。
他妈的,这一晚挣得钱比前三年还多。
真不知道他这是属于失败还是逆天改命。
尤其在看到“摇钱树”默默在黑暗的角落弯腰拖地的背影时,身为一个具有良知的教师。
他的心脏不可抑制抽了抽。
“回去吧,准备打烊,今晚的工作结束了。”
周清指指那个背影,“他结束了让他也回去,待会儿日结工资转你们。辛苦了。”
“我现在得出去一趟,最后的记得关门关灯,不要浪费电。”
生怕这群小毛孩丢三落四,又警告道,“电费挺贵的,要是忘关灯,都从工资里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