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心上的痛,只怕更加深刻。
“坐过来。”
她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
脑海里晃过那句失望透底的“白眼狼”,陶峦镇住心虚,隔了些距离坐下。
瞧女儿小心翼翼的样子,章清渠心里苦笑,她不想伤害孩子。
“让妈妈看看你的伤口。”
她语气亲切,右手触上口罩带子。
陶峦也没抵抗,任由她取下口罩,脸色变得苍白无力,那只手足足在耳旁颤抖五分钟,迟迟未落在。
章清渠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比想象中还要严重万分。
从小到大,她从不曾打过女儿,第一次打她就打出这样严重的伤,不要说别人,就是她都想咒骂自己。
“祝聿有给我冰敷擦药,比之前好多了。”
陶峦平静陈述,更让章女士心如刀割。
“在我印象里,妈妈从来是一个理性又讲道理的人,父母做没做错事都涉及不到孩子,我以为你也是认同这句话的。”
“你和爸爸教我读书写字,教我做人做事,我以为你会懂,以为你会体谅,事实上你没有,你只是想让我和你一样去逃避。”
“我先前觉得,这种逃避是你为我好。昨晚我想了很久,不是的,这种逃避是你的报复。”
藏在陶峦平淡语气下,是强烈又厚重的委屈。
“妈妈,你只买了一张机票,不是吗?”
章清渠顿时怔住,两只眼睛呆愣看着前方,找不到聚焦点,瞳仁无意识向扩散
“你恨祝茉雨毁了你的丈夫,所以不让她的儿子得到幸福,即便是以失去女儿为代价。”
陶峦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吐出这句残忍的话,胸口好疼,即使想明白这一切,说出来瞬间还是好疼。
“我......”章清渠嘴唇颤栗不止,脸色覆上惊慌失措表情,她没想过这是一种放弃,她从来不会放弃自己的女儿。
这次来桐川,她带来一张机票,挖出埋在树下的匕首,只为终结掉所有事情。
她屏住呼吸,亲密抚上女儿受伤的半边脸,拼命想珍贵的人受了伤,本应罪该万死的人还在逍遥快活。
“峦崽,妈妈昨天不该打你,是我的错,对不起。”
道歉不是一件羞耻的事,长辈向晚辈道歉也不意味着尊严被践踏。
“我不接受道歉,因为我从没怪过你。”陶峦问到母亲身上熟悉的味道,那是一种时常忽视却从不会忘记的味道。
“只是我不想做笨蛋,你总得让我知道当年的事情。”
章清渠神色复杂,长久沉默后叹息一声,缓缓讲述起来。
“那晚你爸爸还在休假,突然发生了多起交通事故,病患太多,医院根本忙不过来。刚好你爸爸负责的病人情况危急,没办法,医院打电话叫他回去,那可是一条人命啊,他也没想太多还是去了。事后我问过他,他说他很清醒,做完手术病人的情况很好,谁也想不到还没有十分钟就......”
“我相信他,可家属拿出视频和照片来要说法。医院给了停职调查,那个时候我也不怕,不管发生什么我都陪在他身边。”章清渠双手紧握,嘴唇也忍不住颤抖,“可是......你爸爸出车祸了,一切都没用了。”
“至于祝茉雨,我们年轻时是好朋友,毕业后各自纷飞。”章清渠垂眸,脸上流露出难得的酸涩。
祝茉雨比她小两岁,机缘巧合下分宿舍恰好分到同一个。
她是音乐系准备出国留学的学姐,祝茉雨是中文系闪耀的新星学妹。
波浪发,菱形脸,黛眉杏眼,喜欢抹粉画高眼线,其实风情十足的脸褪去粉霜是娇憨般的红颊。
她和陶勉是老乡,两家里也有来往,陶勉从小把她当妹妹看。
男友的妹妹,章清渠怎么也会多上心,很快两人变成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祝茉雨比同龄人成熟,从男男女女之类的书里读懂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事。
章清渠总记得两人挤在一起,听她讲谁恋着谁不得,谁爱着谁要死,哪个男的给她献殷勤,她又是如何用刁钻的话语回怼,她也会聊阿莱杭德娜,那是她最喜欢的阿根廷诗人,然后缠着自己聊些音乐家。
不过很快,她就会没兴趣地把话题落到陶勉身上,她会问自己为什么喜欢,喜欢什么,怎样喜欢的,会不会一直喜欢之类的问题,甚至更为隐私亲密的事情。
奇怪的是,章清渠并不排斥,她喜欢聊到某个隐秘话题时,祝茉雨扯唇幽笑,那是一种美艳又坦荡的笑。
是什么时候变的?
她说不上来。
留学后的日子再没有学妹的消息,直到嫁人生子后,在某天市内演奏会上,她又看到那抹高挑身影,只是百媚千娇的姿态不复存在,唯独剩一双冷若冰霜的眼打量她。
待她演奏完再去寻找时,已看不到祝茉雨的身影。
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丈夫的葬礼上。
祝茉雨盘起头发,耳朵两侧垂下珍珠耳坠,头戴黑花,穿着黑裙。
她走过来,离了一只手的距离。
“他那天和我在喝酒,视频是我录的。”
章清渠睁大眼睛,不可置信望向她。
“你不能过那么好,学姐,我恨你,你怎么能过得那么好?”
简单两句话,让章清渠一辈子都忘不了。
章清渠想不通,陶勉为什么背着自己出去喝酒,而之前那个每次跟着两人约会的小妹妹为什么会变成害她失去幸福的凶手?
结婚时,她甚至想办法联系这个小妹妹来做伴娘,那套按照她尺寸定制好的伴娘服还和婚纱存在衣柜里。
她想,肯定还会再相见的。
结果这个小妹妹害得自己好苦。
如果可以从头再来,她不想再和祝茉雨当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