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同回家。
鹿南第一次在放学路上发现季茗风跟在身后时,下意识反应是慌,季茗风跟踪她。
为什么?
鹿南一边在脑子里,拼命回忆前几天路上的情景。
一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千万不要回头,不要打草惊蛇。
一边又安慰自己,可能只是误会,他家也在这个方向。
可是已经走了很远,他还一直跟着。
鹿南梗着脖子捏着拳头,越走心越慌,脑子里已经有一万个怎么办。
她是不是要撒开腿赶紧跑,还是转头当面质问,还是明天找董老师告状,或是干脆二话不说直接冲着他鼻子来上一拳,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
已经上了土坡,远离广阔的水泥马路,他还跟着。
马上就要下土坡,进入纵横交错的小巷子,他还跟着。
鹿南一溜烟跑下土坡,抱着书包躲到巷角,想着他敢过来,先绊他一脚,再抡他一书包,狠狠揍他一顿再说。
专往他脸上打,打得他鼻青脸肿,看他还怎么长得好看。
然后明天再早早去找董老师告状。
可她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人。
她探出头,下坡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一口气跑上土坡,正看见很远处,路灯下,一个背着书包的小点,越走越远。
她站在土坡上,舒了很长的一口气。
突然也理解,为什么季茗风中午也在学校吃饭。
那之后好几天,鹿南故意磨蹭到季茗风先走,她远远地跟在后面,看着他在那个路口继续往前走。
有一次,他已经走得很远,突然转过身回望,似乎很意外鹿南还在原地看他,他像只受惊的兔子,跳起来就跑。
鹿南弯着腰,笑出了声。
出学校的巷子口,有个卖葵瓜子的小摊子,小竹筒舀了葵瓜子,一毛钱一小筒。
他似乎很爱吃,鹿南常在那里看见他。
鹿南路过时,看见他张着口袋让老奶奶往里倒瓜子,自己手里拿着一个空塑料袋不知道要干嘛。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就像中午在学校,一前一后地坐着。
安静地,默契地,互不打扰。
自从鹿南答应给他辅导功课,季茗风就开始称呼她,“小老师。”
她羞得满脸通红。
但他一本正经地说:“我要是期末考得好,你就是我救命恩人,喊声老师算什么。”
好在他从不当着人面喊,只会私底下叫她几声。
季茗风基础不好,但很聪明,一点就通,他进步很快,有时候还能和鹿南一起探讨难题。
他的英语虽然考试不如鹿南,但口语很好,鹿南甚至觉得有些句子,他读起来比英语老师还要标准好听。
季茗风听了,很是受用,并喜滋滋地表示,只要她不嫌弃,作为报答,他可以每天和她口语对话。
自从成了“师徒”,他俩虽然在班上还是沉默寡言,但私底下关系亲近了不少。
期中考试过后,季茗风眉开眼笑地掏出五块钱,说是他爸奖的,虽然这次成绩还是一言难尽,但总算有了不小的进步。
那天中午,季茗风把她拉到米粉店,她还想推脱,季茗风由不得她客气,一把抢过她的包子,二话不说把她摁在凳子上。
她低着头,脸几乎要埋进碗里,热烘烘的水汽从碗里升腾起来,熏得她眼睛有些湿。
季茗风笑着说:“小老师,胜利的果实是不是品尝起来,特别美味。我们期末再加油,你一定要帮我。”
她低着头,很轻地“嗯”了一声。
那天是11月15日,她的十周岁生日。
她和季茗风坐在米粉店里,两个人第一次,一起吃饭。
那之后,他们午饭常常在一起吃。
分一碗汤粉,再分一块油饼;分一碗馄饨,再分一个馒头……干粮就着汤汤水水,鹿南吃得浑身热乎。
那个冬天,是她感觉最温暖的一个冬天。
季茗风常常兴高采烈地跟她说,他爸看着他的成绩一直进步,别提有多高兴,最近对他有多好,又夸了他什么,又奖了他什么。
“我爸本来都打算给我请家教了,你知道家教有多贵吗?一个小时二十元,一周下来快一百,一百我们可以吃多少汤粉,多少馄饨啊!小老师,你真帮我家省了不少钱,还帮我省了好多顿打。”
肉眼可见地,他开朗了许多,鹿南也为他感到高兴。
他们回家的路,过了学校巷口的马路,要穿过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路,等再过了一大片居民区,到了市里最大的农贸市场,基本上就没有附小的学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季茗风总会在市场门口等她。
不知不觉,每当走到这里,鹿南也会放慢脚步,等着季茗风赶上来。
自然而然地,他们并肩走着,一起穿过熙熙攘攘的农贸市场,走过车水马龙的主干道,再一起走上土坡,然后挥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