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她这个技能,虽然小时候家里穷没房子,常常被房东逼着搬家,但她从没走丢过。
只有一次好险。
那时她还不到四岁,爸爸带着她去城郊看奶奶,之前她只去过两次。
从家里出发,先走一段路,坐公交过了清江市最大的跨江大桥,就到了城郊,再转一趟车,下车后再走上二十分钟的土路就到了。
转车的地方有很多小摊点,鹿南每次都盯着卖糖葫芦的看,插满各式各样冰糖葫芦的稻草棒子,红艳艳的像簇花。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还会忍不住舔舔嘴巴。
爸爸曾问她,想吃吗?
她点点头。
爸爸说,下一次给你买。
她又点点头。
然后,那一次就是“下一次”。
她记得转车的时候,人很多。
他们那趟车好多人在排队,她和爸爸排在前面。
似乎是起点站,所以有座位,爸爸带着她走到车厢后排,她靠着窗坐下,又看见窗外的冰糖葫芦。
爸爸问:“想吃糖葫芦?”
她点点头,带着期许。
“那我去给你买。你坐在这里等我,旁边的位置你守不住,有人要坐就让别人坐,等我上车你就坐我腿上。”
鹿南又点点头。
她看着爸爸下了公车,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糖葫芦旁。
她有些雀跃,趴在窗户上,呼出的水气把窗户都弄模糊了。
她赶紧用手擦了擦,正看见爸爸转头看她,冲她招了招手,又指着冰糖葫芦的大棒子。
爸爸指着其中一串,那是山楂的。
她兴奋地点点头。
爸爸又指着另一串,那是苹果的。
她摇了摇头。
爸爸像是看明白了,在兜里掏着钱。
她趴在窗户上,有些迫不及待,舔了舔嘴唇,似乎满嘴都是冰糖葫芦的味道,甜滋滋酸溜溜。
然后,鹿南惊恐地发现,爸爸的脸离她越来越远。
她急促地呼吸着,窗户霎那间雾气蒙蒙,她抬起袖子慌张地擦着,才发现一切都不是幻觉,而是——车子启动了。
她想尖叫,但是像被人掐住了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想大哭,转头才看见身旁坐了一个长相很凶很壮实的男人,那男人正眼神不善地看着她。
她焦急地看回爸爸,人群中的爸爸似乎也慌了,糖葫芦也顾不上,扒开人群就往这边跑,但人太多,他绊了一跤。
等他再抬起头,车已经离得很远。
远远地,她似乎看见爸爸在跟她说什么,那口型似乎在说,等我,别乱跑。
长大以后,很多次,鹿南回想起这件事,都不明白当时的自己为什么喊不出声音。
也许是爸爸妈妈从小教育她,一个人的时候,千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别人一旦知道你的爸爸妈妈不在身边,就会装成你的爸妈把你带走,所以,你要假装家就在附近,爸妈就在旁边,这样才不会被坏人盯上。
也许是她的性格使然。
因为长大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哪怕当时她全身的寒毛都已经竖起来,她也不会当场尖叫,只会平静得像没事人一样。
像是大学有一次,她自习完去了趟卫生间。
那时已经很晚,她拉开格子间的门,还在整理衣服和背包,就撞见一个男人。
她的手僵在肩膀上,大脑瞬间空白,两个人四目相对。
那男人掉头就跑的前一秒,她还在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等她缓过神,很安静地走出卫生间,昏黄的楼道里,只有那个男人跑走的背影。
她没有放声尖叫,也没有追上去,她有些僵硬地走下楼,脑子里还在想,他是不是走错了,所以也被吓到了。
这栋楼很老旧也很偏僻,女厕所在奇数层,男厕所在偶数层,每次进厕所之前,鹿南都会抬头再看一眼牌子,生怕学懵了搞错楼层。
可人有三急,万一那人没注意呢。
直到两个月后,她听说学校偏僻的那栋楼,有女孩抓住了一个厕所偷窥狂。
那女孩当场尖叫,把身上的包砸了过去,叫喊声响彻整栋楼,把还在楼里的人全喊了出来,她一边追着那个男人,一边尖叫着色狼。
刚抓到时,那人还在辩解走错了厕所,可那女孩的包是名牌,砸坏了,拉着他就是不肯放人。
围过来的人越聚越多,人群中有女生说,听室友讲过,在卫生间碰到过男人。
这么一说,那女孩更不肯放人,直接喊着大家帮她把人扭送到派出所。
派出所一审理,好家伙,是个惯犯,都好几个月了,专门在这栋楼晚自习后,尾随落单的漂亮女生进卫生间,然后进到旁边隔间偷窥。
鹿南想起来,那天的她只是怀疑自己来了月经,于是进隔间确认了一眼。
所以那个尾随的人没料到自己这么快就出来,迎面撞上才会惊呆在原地。
她突然觉得很惭愧,她没有说出这件事,也就没有警醒其他女孩。
她没有当场抓住那个人,也就让那个人渣又多祸害了其他女孩两个月。
而她,甚至当时还在为坏人开脱,做辩解。
后来,鹿南学会了如何毫不留情地整治人渣,可还是学不会惊声尖叫。
长大后,回忆起差点走丢这件事,鹿南也曾想过,四岁不到的她,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是怎么看懂爸爸的口型。
可当时的她,坚信自己看到的就是:等我,别乱跑。
于是小小的她,很困惑,爸爸要我等他,可我要在哪里等?
她还记得到站的站台,于是等车到了站,她就跟随着人群下了车。
她在车站等了很久,依稀走了三趟车,还是没有等来爸爸。
一开始她很着急担心,人那么多,爸爸是不是没有挤上公车。
后来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爸爸的意思,爸爸是不是叫她待在车上不要下来,爸爸是不是去了那趟车上找她,爸爸找不到她该多着急。
她想哭,但憋着没敢哭,只循着印象中的路,一直往奶奶家走。
她走得很慢,还在期待着路上能碰到爸爸。
她到奶奶家时,天已经黑了。
小小的单间一目了然,爸爸不在。
开门的妈妈看见她一个人很吃惊,向她身后望了望:“你爸呢?”
她这才哇地一下放声大哭:“爸爸丢了。”
她的哭声惊动了正在玩积木的鹿振宇,奶奶拿着铁勺子从厨房赶过来,把鹿振宇搂在怀里。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鹿振宇是她亲弟弟。
他们说这是叔叔的孩子,因为叔叔婶婶都不在了,所以大家在帮忙带。
她站在房间里,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讲着事情经过,可讲得前言不搭后语。
后来妈妈给爸爸打了一个电话,安慰她道:“爸爸没丢,爸爸马上赶回来。”她才渐渐止住了哭声。
爸爸回家后,蹲在地上闷着头,一根烟接着一根烟抽,他打车跑去了终点站,在那趟车上没找到人,就慌了。
妈妈没有吭声,只久久地盯着爸爸。
那天晚上,妈妈没有陪鹿振宇。
她背着鹿南,在屋外一圈一圈地走着,天上的月亮好大。
鹿南搂着妈妈的脖颈,小声问:“妈妈,你累不累,我可以自己走。”
妈妈摇摇头,把她往上托了托。
她亲了亲妈妈的脸颊,说:“妈妈,我爱你”。
其实那天,她已经哭累了,
但是她,没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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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9月1日,星期五,晴。
是鹿南初见季茗风的那一天。
因为太过让人印象深刻,她记住了他们初遇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