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靖忙向李巍敬酒:“太子殿下胸怀广大,本将佩服,我自罚三杯,替小女向太子道歉!”
话音刚落,赵靖就毫不含糊地自罚三杯,正说着话,外头传来太监的通报声。
“陛下驾到。”
朱漆门轰然洞开,李恒裹着龙涎香威严而来。
屋内之人均都起身,李巍悄然将沾了蟹黄的衣袖藏到背后。
“陈美人害喜得厉害,朕来迟了。”皇帝径直走向主位,目光扫过顾念时顿了顿,“赵卿家的丫头都这么大了?”
顾念捏着蟹腿的手顿了顿。
这声音与三年后如出一辙,连虚伪的慈爱都分毫不差。
“桑儿,还不快行礼?”赵靖在桌下轻踢她绣鞋。
顾念起身,行了个马马虎虎的礼。
李恒对赵乔桑十分宽容,笑着道:“免礼,免礼。赵卿这么多年还只有这么个姑娘?府里可有喜讯?”
赵靖正要回话,皇后抢到赵靖之前,冷嘲热讽道,“陛下,我们赵家家规森严,年过四十若未有男丁,方可纳妾。我哥哥还只有三十三岁,嫂嫂也未到三十,并不着急。”
顾念心里嗔笑。
赵家可没有皇位要继承啊。
再说,儿子多也不见得多好,譬如皇帝,生了两个儿子,日日争斗,随后又和陈美人生个三皇子出来,最后在莲池,绝地二选一,一句话就定下了,哪个儿子生,哪个儿子死。
三个儿子又有哪个是真心爱戴他这个父皇?
场面冷寂下来,赵靖不愿看妹妹与皇帝失和,打起圆场:“桑儿,你进宫前特意给太子殿下准备了礼物,还不献礼。”
顾念接收到赵靖眼色,掏出油纸包着的蝶鸢,指尖在鸢尾轻弹,带着小女儿的娇俏和可爱:“表妹亲手选的纸鸢,祝殿下如彩蝶化茧,破厄重生……”
话音未落,顾念突然扯动引线,纸鸢猛地扑向李巍面门。少年下意识后仰,掌心握住鸢线,却不想发带勾住鸢翅,再一次扯散了李巍的鸦青长发。
“胡闹!”赵靖看着顾念,一而再再而三地捉弄李巍,动了薄怒,拍案而起,“还不快看看,有没有伤到太子殿下。”
皇帝却朗笑出声:“小丫头倒有几分赵卿当年的淘气。”他转着翡翠扳指看向李巍,“巍儿可备了回礼?”
“孤不知表妹这边活泼,今日准备的礼物倒是不太合适……改日再赠表妹相宜的礼物。”李巍默默捡起地上的发带,虎口处新添的一抹红色,在浅金玉的发带上十分显眼。
赵靖忙道:“不需要不需要,桑儿如此调皮,这纸鸢本就是她的赔礼。”
皇帝看到李巍手心似有红痕,想来是被纸鸢引线划伤,正想关心几句,就听鲁公公尖着嗓子跑进凤仪殿:“陛下!陈美人腹痛!”
“怎么回事,朕刚出来,还好好的。”皇帝焦急万分,只向几人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匆匆而去,皇后的脸骤然阴沉。
“妹妹也不要太伤神,你已有太子傍身,那陈美人就算得了三皇子,也不成大器。”赵靖安慰皇后,“待他成年能堪大事,太子殿下已手握重权,当下要忌惮的还是二皇子。”
顾念闻言,呵呵一声。
此言差矣,这三皇子才是太子最大的竞争对手。这不,三皇子还未出生,已经在和李巍作对了。
“今日不说这些,免的扰了兴致。”皇后勉强牵起唇角,笑着招呼几人。
李巍却突然起身告辞:“母后,孤吃饱了,先行告退。”
“才只吃了这些……不再多用些?”皇后挽留。
“儿臣仪容不佳,且太傅今日布置了两篇文章,儿臣还未动笔。”太子再次告辞,皇后听到太子有正经事,也不要再留,便同意了。
李巍恭敬离去,散落的墨发,随着他的步伐,划过他肩头,单薄的身影,显得有几分可怜。
皇后叹息着看着一桌子没怎么动过的餐食,“这孩子自他母妃去后,就显得孤僻了些,手受伤了,也不知道喊一声疼……”
方才,他若在陛下面前喊一声“疼”,陛下也不会这么快就跑去陈美人那,心疼那块尚在腹中、不知男女的肉!
罗妈妈提了一篮子点心过来:“娘娘,奴准备的点心,不若给殿下送去。”
“姑母,让桑儿去!”
顾念抢过话茬,装着冒冒失失的样子,拎起食盒就跑,绯红裙裾扫过满地狼藉。
东宫,此刻太子寝殿前还没有桃林,一大片如同凤仪殿一般,种着笔直修长的银杏树。
纷纷扬扬的金黄银杏中,顾念熟门熟路,就到了书房之前。
她听见了压抑的咳喘。
雕窗映出少年蜷缩的身影,地上散落着染血的《河防纪要》。
哧,可真能忍。
胸口被她撞裂了伤口,早该鲜血淋漓。竟然能面不改色同她比试完了一场剑,还能陪着用餐,直到此刻才在书房里,独自舔舐伤口。
但,他越可怜,她就越愉悦。
“表哥,我给你送点心来了。”顾念踹开门,故意将一碗牛乳泼在他腹下……尴尬之处。
奶白色的牛乳在玄色的衣裳上、裤腿上,有一种让人误会的巧妙险恶用心。
“表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帮你擦擦。”顾念掏出手娟,慌里慌张帮他擦拭污迹,手经过的地方……让李巍面红耳赤。
李巍一把握住了她“捣乱”的手。
他握住顾念的手,虎口的红痕蔓延到手腕,一手攥着镇纸抬头,眼尾泛着病态嫣红:“赵姑娘可知何谓男女大防?”
“知道啊。”顾念委委屈屈地回,“只是,表哥的手因我才受伤了,我放心不下,这才来看看……都怪我笨手笨脚,还污了殿下的衣裳。”
“殿下,你的手!快给我看看,我帮你包扎伤口!”顾念的眼落在他手腕上,“夸张”地惊呼,她假意关心,不断挣扎手腕,当她的手碰到他肌肤的刹那,李巍突然暴起。
“表妹,不用假情假意。”他单手扣住她腕骨按在书案,他胸口狰狞的伤口未愈,松垮衣襟间若隐若现:“孤不知你们赵家,竟然还会治伤?”
顾念“楚楚可怜”地被他压在书案上:“表哥,你弄疼我了。”
少年听到顾念喊疼,握着她手腕的手,不自觉地放松。
“表妹到底为了什么,瞧孤不顺眼,从第一次见面,就故意作弄孤?”李巍清冷的眼里,虽然有不悦,但没有三年后一不顺心就掐人脖子的狠戾。
“表哥,放开我。”顾念得到空间的手臂挣扎地更加畅快。
桌案震动,羊毫笔滚落砚台,溅起墨汁淋了顾念满脸。
冰凉的墨汁,在她头脸流淌,随着一滴滴滴落在青砖之上,顾念心里也聚集起点点滴滴的寒意。
松松垮垮的衣襟下,是被尸毒日夜侵蚀而糜烂不愈的胸口,若用这染墨的指尖,点上他被剜痣的伤口,再碾上一碾,掏一掏,将那颗心脏捏爆,不知道他还敢不敢泼她满脸的墨。
【滋滋滋……宿主,宿主,注意人设,注意人设啊】
系统颤抖着雪花滋滋声,提醒着时不时疯批的顾念。
可未等顾念疯癫,李巍已将衣袖小心翼翼覆盖住她的脸。
“抱歉,赵姑娘。”
少年愧疚的眼,在衣袖手足无措中,时而乍现,时而遮掩。
“孤让随喜给你打盆热水,也有衣裳可以替换……这墨水,不知能不能洗干净,若……毁了你的容貌.,孤,孤……”李巍焦急又愧疚,甚至想说,若真毁了容貌,孤就娶你。
真是不一样啊。
顾念看着此刻纯善到墨汁泼脸,竟然担心到会毁她容貌的少年郎。
她心中恶寒收敛,有了兴趣逗弄眼前的小狗儿。
人设吗?
她差点忘了。
赵侧妃,似乎很爱哭。
她流着泪,嘟起唇,轻轻呼在他心口:“我不是故意欺负你的,只是……姑母变得更喜欢殿下了呢。”
“殿下心口疼吗?”顾念抬头,染上墨汁黑乎乎的脸上,轻轻流下串串珍珠般的泪,“桑桑不知道……对不起……”
李巍心口被她滚烫的呼吸抚慰,他浑身一颤。
十五岁的少年,被他母妃看管的很严,哪里被这般娇软的女孩儿,倚靠在胸口,软绵绵的气息,吹过他最痛的心上。
她原来是觉得自己独一无二的宠爱被他夺走了啊。
李巍本来对她气的怒意消散,反而起了“同病相怜”的怜惜之感。
疼痛的心口,涌出一股酥酥麻麻之感。
他面红耳赤,慌张地推开她,撞翻了烛台。火舌窜上《河防纪要》时,顾念看见他本能地用手去扑。
“小心!”她扯下帷幔裹住他手掌,却闻到皮肉焦糊味,她吃惊地瞪圆了一双杏眼,“你疯了吗!”
李巍望着掌心焦痕,看着她泪水、墨水糊了满脸的邋遢样子,还一双如同小鹿湿漉漉清亮亮的杏眼,轻笑:“疯的是赵姑娘,孤身闯孤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