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意屏到街口的小吃摊买了几罐啤酒和几十串炸炸。
他一向自律,饮食上少油少盐,晚上六点后不吃东西,每周坚持锻炼。
但遇到沈君尧后,这根常年紧绷着的弦一下子就松了。
“走,今天带你看看不一样的风景。”陆意屏一手拎着炸炸,一手扶着露台上的不锈钢梯子,往上爬去。
沈君尧提着几罐啤酒跟在后头。
上方是一个没有围栏的天台,表面皮层在日晒雨淋的侵蚀下,翻卷起片片黑色的皮屑。
在这个天台的四周,错落有致地散布着众多与之相似的天台,有的略高,有的稍矮,然而,在目光所及之处,他们成为了唯一伫立于这天台之上的人影。
在这片天台群落向外延伸一公里的地方,是无垠的槟郎林,郁郁葱葱之中,一座黄色的水塔傲然挺立。
“坐!”陆意屏把两本旧杂志铺到地上。
此时天空呈现出透亮的深蓝色,大团大团的云压下来,天空离得很近。
“好吃吗?”陆意屏咬下一口炸肥肠,另一只手里还拿着几串牛肉,“这家的酱调得特别好吃,咸甜口的。”
“好吃。”沈君尧笑着点点头,拉开一罐啤酒递给他。
陆意屏看了看自己两只手,有点难以取舍。
沈君尧笑弯了腰:“老公,你真可爱。”
说着将啤酒递到他嘴边。
陆意屏愣了一下,随后勉为其难地就着沈君尧的手喝了一口。
“呜呜呜!”眼看着酒要溢出来了,陆意屏连忙用脚蹬了沈君尧几下。
最后还是洒了几滴出来,沈君尧用手帮他擦掉,又舔了舔自己的手。
“……”
陆意屏一口把竹签咬断了,又快速拿起一串掩饰慌张。
表面上慢条斯理地吃着,内心却万马奔腾。
沈君尧的手撑着地面,眼看着离他越来越近。
“吃!”陆意屏猛地抓起一串炸土豆塞进沈君尧的嘴里,“太安静了,来点音乐吧。”
陆意屏拿出手机戳了几下,一串旋律传出来。
披星戴月地奔波只为一扇窗。
当你迷失在路上能够看见那灯光。
不知不觉把他乡当做了故乡。
陆意屏愣了一下,刚准备切歌,听到沈君尧说:“这词写得真好,不知不觉把他乡当做了故乡。”
有品位啊!
不愧是我养的。
陆意屏也最喜欢这句,故乡变成他乡,异乡却没有变成故乡,哪里都不像家。
多贴切。
“你会想家吗?”陆意屏问。
问完自己都觉得好笑,他竟然问一个纸片人会不会想家。
他好像一碰到沈君尧就变得特别有分享欲,矫情得像青春疼痛文学里的女主。
“你不用回答,我瞎问的。”陆意屏在装炸炸的袋子里翻来翻去,找肉吃,“吃东西吃东西。”
“我不会想家,但会想你。”沈君尧看向陆意屏,目光沉沉。
“……”
翻动的声音暂停了一下,过了半秒,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响起。
陆意屏接不住这话,只好咬下一口空心菜,滋味鲜甜。
他又害羞了。
沈君尧笑了笑,没说什么,一口气喝完了剩下的半罐啤酒。
想陆意屏,是他最多的情绪。
以前两人每完成一次任务,“系统”就会通知他:“陆意屏将获得奖励”。
奖励就是陆意屏可以和他牵手、亲亲、摸头、拥抱,但需要抽取。
陆意屏从来都没有抽到过。
他好笨啊。
沈君尧每次站在那里等待被抽到时,都很无奈。
运气最好的一次,陆意屏抽到了“游乐场一日约会”,可把沈君尧高兴坏了。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陆意屏让他叫他“老公”。
他每次这么喊,陆意屏都很开心,在他身上戳来戳去。
以前一个称呼就能哄开心,现在怎么这么难哄?
但是这里的奖励更丰厚!
他只完成了几个小任务,陆意屏就跟他这样那样了!
还不需要抽取!
也没有那个话痨多事的系统出来碍事儿。
这个世界唯一不好的是,这里的敌人更难缠,他们是陆意屏的亲人,他不能打、不能骂。
然而沈君尧又怀有一丝窃喜。
有种……
这个世界只有我懂他、爱他,他也只依赖我的感觉。
我的小公主。
沈君尧看着陆意屏的侧脸,在心里偷偷这么叫了一声。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陆意屏是骑着白马的公主。
他和其他公主不同,留着干练的短发,身着与白马同样洁白的制服,披着日光,问他是否愿意成为他的骑士。
陆意屏阳光、开朗、善良、勇敢,还十分特别。
无论之后两人的身份如何变化,陆意屏始终是沈君尧心目中的小公主,永远坐在高大的马背上,肆意洒脱。
尤其需要被呵护。
因为他那颗闪闪发光的心,时而像一团火般朝自己扑来,却又在即将被握紧时会害羞地缩回去。
它是个胆小的小家伙。
沈君尧必须小心翼翼,既不能吓着它,更不能让旁人靠近。
他又听到陆意屏问。
“那你会觉得痛苦吗?就那种心里抽一下的感觉。”
陆意屏眨眼的速度比平时慢了许多,显然酒精已经开始发挥作用。
“心抽一下是代表痛苦吗?”沈君尧疑惑道,“有过一次,就是那天,你说想见我,想让我抱抱你的时候,像你说的那样,这里——”沈君尧捏住心脏的位置,“狠狠地抽了一下。那是你第一次说想我。”
“但我不觉得痛苦,我感到很开心。”
陆意屏看着他,心像气球一样膨胀了起来。
易拉罐被捏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在这宁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沈君尧?”陆意屏又问。
沈君尧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当然是为了你宝贝,你一句想你,我可以上刀山下火海。”
这是游戏里的台词。
陆毅屏那颗呼之欲出的真心,前一秒还亮着,却又在下一秒暗淡下去。
沈君尧最受不了看他这样。
“怎么啦?”沈君尧问得小心翼翼,伸手想握住他的手,但陆意屏躲闪了一下,错开了。
音乐播放器里的异乡人还在循环播放着。
沈君尧在一旁沉默良久,关切地看着陆意屏,陆意屏的心又软了。
何苦为难一个纸片人呢?
他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吗?
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生,又因何而活。
陆意屏头脑中的某根神经突然搭上了线,竟然在这个颇具哲学意味的问题上,发现了两人之间的共同点,感觉他们也算是同病相怜。
谢谢你能来。
陆意屏想这么对他说,但最终说出口的却是,“吃吧!”
一大袋炸炸只剩下几根翅尖,沈君尧的手悬在半空片刻,最终拿起一串啃了起来。
“你还挑呢?”陆意屏笑道。
“你这里的爸爸……得的是什么病?”沈君尧吐掉几块碎骨,问道。
“……直肠癌晚期。”陆意屏拿起一串翅尖,对一口啤酒。
“严重吗?”
“挺、严重的吧……”
不然他也不会回来了。
“看着不像是吧?”陆意屏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