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送走尤氏,又有人进来通传说东府大姑娘过来请老太太安。黎胜到底是暮年人体况,搅和半日要乏了,没想到还不得歇息。惜春既来,肯定也是有话要说。这一日都是为了东府累的。
黎胜叫进来,只见惜春服采鲜明,比原先越发出挑的好了,到底是回了自己家,不再有寄人篱下的苦处,欢欢喜喜的满脸笑意。惜春进来,先与老太太磕头,琉璃忙上前搀起来,暗想今日里奇怪,东府里奶奶小姐全是要行大礼。黎胜笑眯眯招手过来,让她坐在身边,挽着手亲亲热热笑道:“我的儿,来我这里客气什么。”又笑,“好日子不见越发长的好了。”一面又吩咐给大姑娘拿上好的牛乳糕,让配菊花枸杞茶,怕吃絮了,腻了肠胃。
惜春到底年纪小,不懂逶迤行事,自来又是个硬直性子,不怕事的,便开门见山道:“老太太,我今天来,是想接二姐姐去我家住一阵子。”说毕就开始吃点心,也不怕被拒绝。
黎胜略微一想,便明白个中缘由。荣国府里是二房当家,迎春出自大房,又是个不知名的庶出,偏偏嫡母邢夫人不成器,让人尊重不起来,王夫人本性也是拜高踩低,迎春能有个诨号二木头,戳一针也不知道哎呦一声——哪里是不知道,分明是不敢啊。且虽然都为庶出,她又没有探春精明强干,为人虽然宽厚也被人视为软弱可欺。况且,迎春与惜春一样才学上也不出挑,本性都懒于诗词,李纨这个国子监娘家出身的大嫂子待她们也是平常。在很多的日子,想见的是只有迎春和惜春抱团取暖吧。
而今,惜春日子好过了,倒知道来接二姐姐一起享享福,黎胜微笑道:“好孩子。”惜春抬起眼睛望着这位慈祥的叔祖母,知道她完全懂的自己的打算。她还是自从玄真观一行才真正熟识了叔祖母,以往隔得那么远,根本不了解。现在叔祖母这样好,所以她也敢过来说接二姐姐的话。
“那就让二丫头去你那里住几日,没有太太管束,都已经不小年纪了,也别太贪吃贪玩。”黎胜点头应允。惜春高兴的直跳下榻来,“谢谢老祖宗。”然后放小声道:“二姐姐在外头等着,怕老祖宗不同意,还没敢进来呢。”黎胜听了,心里也很怜惜迎春,忙吩咐叫进来。
迎春怯手怯脚,因为知道自己父亲是不受祖母喜欢的,自己出身又不好,平常也不够聪明伶俐,胆子还小,一向都不怎么在老太太眼前单独出现的,今天是惜春过来,大笑大叫的缠着她说了许久的话,说她回了家如何如何快活,如何如何高兴,如何如何自由,她听了自然是很羡慕,她也有父亲,惜春也有父亲,但是父亲与父亲是不一样的。
听闻惜春要带她回东府里住几天,她当然很心动,就去住几日也好呢,但也害怕老祖宗不应许,荣国府的小姐又不是败落户人家的小姐,不准去旁人家留宿,即便是宁国府也不可以。惜春见她这样,也是怒其不争,真心实意劝说道:“若是老太太不允,二姐姐求求老太太就是了!”
她正在满腹矛盾犹豫中,只见琉璃亲自带她进了内室,抬眼望去,看到祖母正在慈爱的看着她,眼泪顿时便要涌出来,黎胜微笑道:“你妹妹说要带你家去住两天,也是她的一片好意,别误了她的心,你回去收拾一下,随你妹妹一起去。”说罢,又叫琉璃:“我看今天外头天阴沉沉的,越发寒气,你把前阵子外面奉来的那两领斗篷取过来。”
琉璃应了一声,去了内室,不消一会手里捧便着两件金翠辉煌、碧彩闪灼的斗篷过来,翡翠连忙接应过来,琉璃笑道:“不碍事,原以为沉甸甸的,拿到手里倒不觉得酸。”
黎胜指着上头一件说道:“这是哦啰斯国拿孔雀毛掂了线织的,名唤雀金呢,给二丫头。”迎春忙上前接了,一瞧就是极珍贵的,没想到老太太舍得赏给她。剩下一件也是璀璨璨的,黎胜便笑道:“这个是拿野鸭子毛织的,论起暖和来,也不差什么,叫做凫靥裘,给惜儿。”惜春忙应了一句:“谢谢老祖宗。”高高兴兴去接了披在身上,姐妹两个此时站在一起如同双生花一样,金碧辉煌的漂亮。
“都去吧,有事给家里送个信。”黎胜吩咐了一句,迎春连忙应了一句是。琉璃忙跟上一句:“大太太那边我去打发人说,二姑娘放心便是。”黎胜闻言,很赞赏的望了一眼琉璃。
琉璃亲自送了出去,回来便向黎胜道:“老太太可赶紧歇息吧。”黎胜笑道:“这一日我可乏透了,传下去我歇一觉,谁都不见了。”忽又想起一件事来,说道:“红玉来了吗?”琉璃点头道:“在外头,见您繁忙还没来得及磕头。”黎胜知道红玉是个眼空心大、头等刁钻古怪的,好用归好用,心思也太多。正好也要磨磨性子,便说道:“先不用上来,你自己亲带着她,眉眼高低都让她学着些。”琉璃忙称是,又犹豫道:“红玉这名字是不是犯了宝玉和林姑娘忌讳?老太太瞧着要不要另外起个名字来唤?”黎胜想了想,说道:“虽然不妥,但也是爹妈一片心,红玉倒是也不碍什么,就这么先混叫着吧。”琉璃点头,自是服侍她安歇不提。
至晚间,众姊妹照旧来贾母房中开晚饭,黛玉宝玉都来了。因不见迎春,探春便问了一句:“琉璃姐姐,二姐姐如何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