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道谢,白无水哼笑了声:“不用谢,昨天晚上你已经打电话跟我谢过了。”
幸村精市:“……”
医生可真促狭。
但他却并没多少排斥。
初见的不愉快似乎已彻底翻篇,而在愈发熟络的相处中,幸村精市犹豫片刻,竟开口道:“医生,有件事可以麻烦你吗?”
闻言,白无水意味深长挑起眉。
如他这般有分寸感的人,能称之为‘麻烦’的事,大概是件私事,或许还有些棘手。
但她想不出神之子有什么事想要拜托她,“什么事?”
见她来了兴致,幸村精市有了进一步开口的底气:“我想跟米诺再比一场网球赛。”
网球比赛?
按他的身体条件,估计说的不是实体赛,而是数据模拟赛。
白无水诧异看向他,却被他眸中的坚定震了一下。
这几日接触下来,白无水也把他的性格摸得七七八八。
这小子温和礼貌,虽有自己的坚持和倔强,但大多时候很好说话,情绪也很稳定。
可实际上,他本人其实具备很强的疏离感,当然这种疏离并非是他待人处事浮于表面的客套,而是他并不鲜活。
他像一团雾,真实的自我就如雾里看花,众人皆知迷雾中之花美丽烈焰,却无人能一睹绮丽。
她时常开他玩笑的行为大概便是出于想要掀开‘雾中花’的心态,但事实证明,她的招惹与捉弄,在他那还不够格。
而此刻,少年眼底的光芒终于跟他时常挂在嘴边的笑容匹配上。
果然,即便是神秘的雾中花,也更适合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只是……实在可惜啊,她要拒绝他,“不行。”
“为什么?”
幸村精市一怔,虽然并不意外,但依然为她的拒绝而失落。
白无水目光落向窗台上矢车菊,“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想和米诺再比一场,但即便战胜他也没有任何意义。”
她解释道:“那是一种意识形态数据虚拟赛,这在西尼亚运动康复医疗中心是一种很常见的康复模式。”
“一方面是保持运动员在生病期间对身体的体感把控,运动员的职业生涯宝贵,基本上从医院出来就要上赛场,所以即便是身体受伤,也要争分夺秒地训练。”
“而另一方面,系统会实时录入更新运动员康复的最新数据,也有很严谨的保护机制,会根据康复情况设定训练区间值,一旦超标系统则会发出警告,强制暂停训练。”
“这也是为了保证训练不脱离实际,以免运动员对自己的身体自信过度,在运动场上发生意外。”
但这些功能对神之子无效,若真的把他身体的各项数据录入系统,系统绝对会直接抹杀他的信息。通俗解释,就是他的身体废到连符合注册账号的资格都没有。
当然,抛开这些不提,神之子就是热爱网球,只是纯粹地想跟米诺进行一场意识形态的网球较量。
可这样脱了离现实的竞争,即便赢了又能怎样呢?
神之子的网球意识已巅峰造极,欠缺的,是一具能实现他网球抱负的健康身体。
所以还不如不满足,免得现实落差太大,徒增伤怀。
当然,或许情况没她想的那么严重,只当是一场哄小孩的游戏。
但她是医生,在一些该规避风险的地方便不会放纵。
当然,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米诺是康复教练,属于医护工作者。医院有规定,没有特殊情况,他不得私自利用设备与病人进行无关诊疗的比赛。”
经她这般耐心解释,幸村精市早就想明白了,他得体为自己任性的要求道歉:“抱歉,是我冒昧了。”
是他太急躁了。
少年唇畔又挂起了礼貌微笑。
白无水无声轻叹,“幸村。”
幸村精市一愣,一下没反应过来。
从她嘴里喊出这么正经的称呼,有点怪怪的。
年轻医生的倚在窗边,阳光从云层洒满她的肩膀与白大褂,就连发丝都染上金色的彩粼。
这身披阳光的光辉模样,竟有点普度众生的味道。
可突然形象神圣的医生朝他扬唇一笑,就如拂晓的晨曦,一束穿透心底。
她说:“比起赢得虚拟游戏的胜利,倒不如在现实中战胜他,你觉得呢?”
这番话与其说是鼓舞,不如说是诱惑。
思忧多虑是一日,积极乐观也是一日,既然通向终点的路注定要历经千辛万苦,何必不换一种心态。
而医生恰好具备这样的能力,除了能够治愈□□,一个细小的正向引导亦能产生举足轻重的作用。
幸村精市怔怔看着她没移开目光。
心底深处正澎湃着什么,潮起潮落地覆压他的怅惘,又刻不容缓地堆簇起他的兴奋与冲动。
光是想想以后能够站在赛场上,堂堂正正打败他称之为强者的人,他就忍不住地激动颤栗。
医生可真厉害啊……三言两语,便让他胆敢做一个尚且十分遥远的美梦。
幸村精市忽地轻笑了出声。
“笑什么?”
这是什么笑话吗?她可是认真的。
幸村精市含笑的眼眸波光流转,“白医生这样安慰我,我很高兴。”
漂亮的人站在那就让人挪不开眼,何况他望着人时还笑得这样明亮。
白无水微微别开了眼,片刻,自尊心作祟又转回目光:“有些事我虽然无法应允,但以后如果有其他的需求和问题都要告诉我。”
两人的相处散漫调侃惯了,碰上她这么认真的表情,幸村精市倒有点不自然了。
他对这句话并不陌生,他从神奈川到东京,前前后后转了两次医院,换了三个主治医生。
基本上接触的每一位医生和护士都会跟他说类似的话,‘请安心地交给我,有任何问题都请第一时间告诉我。’
医生对病人尽心尽力,病人也将自己的一切托付给医生。
这是一种理所当然的社会关系,与生俱来就存在信赖这种属性。
然而此刻,他却无法坦然地接受,他对白医生必须要具备这种社会职责的‘信赖’。当然他绝没有对白医生不敬的意思。
白无水见自己说正事他还半天没反应,不由挑眉加高音量,“你小子,听见没?”
小子?
幸村精市:“……”
这家伙可真是……果然好好喊人对她而言很奢侈。
等等,他是在腹诽和吐槽?
幸村精市闪烁抬眼看向他的医生。
身披白大褂的她拧眉凝视他,有点色厉内荏的凶。恍惚间,他仿佛又见到了第一次见面表情嚣张的伤疤少年。
幸村精市忽然便明白了什么。
他最先认识是她颇有几分恶劣的本性,其次才是身为白医生的她。
无可避免地,他把幸村精市本身放在了病人的身份之前。
他私心地,把白医生当成了朋友。
所以,他不乐意每次她把医生的派头拿出来,他便不能不点头,不能不服从。
白无水不知这短短一句话给少年带去了多少心理活动,只知少年对视而来的眼眸,依稀间涌现出了几分幽怨。
白无水真是懵了:“???”
她说话很大声吗?
而且,刚刚不还开心地在笑吗,怎么又忧郁上了?
白无水很费解,她直接把美少年从椅子上拽起来。
这行为并不温柔,还有点打破医患关系的粗鲁与亲近。
幸村精市反应过来时,两人正并肩立在窗前。
他的眼睛又不由自主地看向她脸上的那到疤。
白无水仰了仰下巴,示意他看楼下:“看花园。”
说是花园,其实根本没几朵花。
医院栽种了许多品种的植物,但大多都是绿色系。绿色是最清新有生机的颜色。
幸村精市慢吞吞扭过头,“花园怎么了?”
还能怎么,就让你看看绿色缓解心情而已。
白无水随口胡诌,“帮我一个忙。”
帮她忙,幸村精市心情莫名变好了一点:“我可以做什么?”
白无水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给我数一数有多少个品种的植物?每个品种又分别种了多少?”
“不过你现在还没法长时间站立行走,所以建议每天只下去半小时。”
“这事不急,你慢慢来。”
神之子虽然也有每天散步的好习惯,但比起漫无目的地随便走,给他一个具体的任务,或许能转移一点注意力。
最主要的是,别整日心事沉沉。她受不了他低沉的眉眼,因为她没功夫时时刻刻去开导他。
幸村精市没有问原因,几乎是痛快地答应了无厘头的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