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千诺回答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小,她沉默了一会儿,艰难的开口问道:“所以百悦最近被家暴了,是嘛。”
“根据百悦她本人说,他父亲过去并不是经常对她实施家暴,因为百永利很少回家,不过今天我们民警在百悦的胳膊上发现了不正常的瘀斑,但是百永利不承认最近一段时间有对百悦实施过家暴行为,百悦也说她胳膊的伤只是她自己不小心撞的。”
林千诺愣愣的看着民警敲着键盘,她问道:“警察叔叔,那百悦他们家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吗?”
“在百悦来之前,她母亲和被害人家属进行过和解,但是双方在某些地方起了争执,然后她母亲要求她的女儿过来,百悦虽然是未成年人,但是法律上可以认定百悦已经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所以双方又进行了第二次和解,最终达成了协议。”民警扭过头,那张平时总是严肃正经的脸上此刻突然多了一些柔情,“这孩子真的有超出她年龄的沉重。”
出了派出所,林千诺坐在车里很长时间都没说话,刘叔把手放在方向盘,他说:“这孩子挺不容易啊。”
林千诺抬头去看刘叔,刚才她和警察对话的时候刘叔也在一旁,林千诺每天出行基本上都是刘叔接送,刘叔在生活中是一个热情乐观的人,每次把自己送到学校,在自己下车的时候都会用热情饱满的声音对自己说“加油。”后来随着林千诺和刘叔聊天,林千诺才知道刘叔在社会上吃了不少苦,摸爬滚打,早出晚归,什么活都干过。
所以在刚才刘叔说的那句话里,林千诺听出了饱经沧桑,也听出了惺惺相惜。
“小姐,我们现在去哪?”
“顺宁路,福安小区。”
车子行驶过一条条街道,林千诺眼睛望着车窗外,在某一刻,她突然坐直,诶,这条路。车窗外的景象勾起了她的记忆,“刘叔,停一下。”
“小姐,福安小区还没到,还在前面。”
“我觉得百悦现在不在家,”林千诺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我觉得她可能在那里。”她小声咕哝完又说,“刘叔,你开车在这附近转转。”
刘叔根据林千诺的指令开车在这附近转了四五圈,一样的路来来回回的出现在林千诺眼前,看的林千诺都有点头晕,“奇怪了,应该就在这里,上次百悦带我来的就是这儿。”
“刘叔,停车。”车停下,林千诺打开车门,还没等刘叔从车上下来,她就匆匆的拐进了一条巷子,这巷子又窄又暗,从巷子出来,林千诺看着眼前的路愈发觉得眼熟,她先往右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一直往左走,没走几步,林千诺看见在马路对面有一片爬满爬山虎的墙,墙的中间有个发光的缺口,原来之前的那个入口被爬山虎遮住了,林千诺穿过马路,用手拨开那些缠绕的藤蔓,动作敏捷的钻了进去。
这次的公园真是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地上的碎石残瓦都被繁茂的枝叶遮盖,林千诺走在公园的汀步路上,小径两边开满了奇花异草,如果仔细的听还能听见蜜蜂的嗡嗡声。
林千诺向公园的深处走去,她又一次看见了那条河,灿烂的阳光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微风吹拂,那个青白色的石椅仿佛是这片大地上一座寂寞的岛,林千诺踏着汹涌的草浪走了过去,百悦仰面躺在石椅上,她闭着眼睛,树叶的沙沙声在耳边响起。
刘叔焦急的在路口来回踱步,他一抬头,在暮色里有两个人肩并肩的朝他走过来,刘叔急忙迎上去,“小姐——小姐?”
林千诺侧身拉开车门,百悦先上了车,林千诺对一脸愕然的刘叔说,“走吧刘叔,去福安小区。”
到了小区,林千诺跟着百悦一起下了车,林千诺对百悦说,“我陪你到小区楼下。”百悦没说话,只是自顾自的往前走。
傍晚的小区很热闹,门口小贩具有穿透力的喊声进了小区也能听的到;工作了一天的人也哼着歌边给自己的电动车充着电;伛偻的老人也拄着拐杖从刚刚散了场的棋局意犹未尽的往家走,从小区里走一趟,浓浓的生活气息像吃完火锅身上沾染的火锅味,很难除去也很难消散。
“来找你之前我去过派出所,”林千诺眼睛注视着前方的路,“警察跟我说你已经都和解好了,你很厉害,”林千诺嗫嚅的说,“如果你要是在其他方面有困难不好解决,你可以跟我说,或者我想我妈妈也很愿意帮你。”
“不用了,都解决完了,谢谢。”
百悦婉转的拒绝在林千诺的预料之中,林千诺说:“没解决完,你身上的伤还没解决。”林千诺伸手握住了百悦的手腕。
两个人停下脚步,站定在原地。林千诺不安的解释说:“我不是可怜你想帮你,是因为我是喜欢你,所以才想帮你,我不想让你因为家里的种种原因而葬送你本应该光明的前程。”
也是因为我想和你一起拥有一个光明的前程。
“我知道,“百悦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她看着林千诺,“我不想追究他是因为他是我爸,”百悦冷笑了一声,“虽然我很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是没办法,他是我爸,我也想过,让他数罪并罚进去多蹲几天,但是我……会解脱吗,或者真的会发生什么改变。”
林千诺愣了一下,她说:“好,你不想追究,我也没意见,我不知道你是这么想的,我又自以为是了。”
“没有,你别这么想。”
“那我怎么想,”林千诺语气有点急了,“我从来都不了解你,今天警方问我关于你的问题,我一个都答不出来,”林千诺瞪大眼睛看着百悦,随机又移开目光,“也怪我太迟钝,有无数个可以揭开真相的机会,都在我手边正大光明的溜走。”
林千诺叹了口气,“我也纠结过,到底是我善意的询问好一点,还是你主动的倾诉更好一点,我一直在这两个人问题中兜圈子,把我自己都转懵了。”
百悦听见了林千诺哽咽的声音,她动了动胳膊又重重的垂落,她手中握着的塑料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林千诺看了一眼百悦手中塑料袋里装着的面包,她吸了吸鼻子说:“这些问题不应该现在说,你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你今天忙的都没好好吃饭吧,也不耽误你休息了,这些话我们以后再说或者——再也不说。”
林千诺说完转身离开,她们每次留给对方的只有背影,平淡,从容,悲伤,决绝,这次也不例外,林千诺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
自从那天起,百悦一直请假没来上学,直到高考前两天的下午,教室的喇叭循环放着高考试音,高一高二的学生开始收拾东西给即将来临的高考清场,林千诺看了一眼百悦的桌子,才过去短短几天,桌子上摞的卷子就像小山一样高,林千诺打算把自己的东西清理完再给百悦收拾。
“请大家快一点收拾,值日生还等着打扫教室,大家动作快一点。”讲台上卫生委员不断的催促着。
林千诺深吸一口气,她打算一鼓作气把书都搬走,“好嘞,走你。”林千诺双手拖着书的底部,她低头用下巴压着最顶上的一本,才走了几步,书的重量远远超出了林千诺的承受范围,汗水缓缓的滑过脊背,林千诺的脸也涨红了。
正当林千诺进退困难的时候,一道身影出现在林千诺面前,林千诺没法抬头,她只看见一双细瘦的胳膊伸了过来,那人把书拦腰拿走一部分,林千诺呆了一秒,很快她反应过来,“不用,我自己可以。”林千诺话音未落,那人又把林千诺手里剩下的书全拿了过去,“百悦,不用,你给我,我自己搬。”林千诺想从百悦手里把书再抢回来,可是百悦用肩膀推开了林千诺的手,她看了林千诺一眼,接着她快步把书搬出了教室。
过了一会儿,百悦重新回到教室,林千诺收拾东西的动作不由得加快,等林千诺把桌子清空,她瞄了一眼百悦,百悦收拾的也差不多了,林千诺犹豫了一下,她嘴唇颤动了一下,接着她拿起书包出了教室。
林千诺走着走着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千诺——”百悦跑到林千诺身边,她喘息着说,“可以和你一起走吗?”
林千诺没说话,百悦就当作她是默认了。
她们并排走着,两个人的肩膀之间大约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怕离得太近,又怕离得太远。
出了校门,林千诺避开了百悦的眼神,她低声说了句再见,接着转身就要走,“千诺。”百悦拉住了林千诺的手,林千诺顿了一秒,她又转过身,她看着被百悦牵着的手,她的目光一点点上移,她对上了百悦那双深邃莫测的眼睛。
百悦把手松开,“千诺,明天我要回黄城,回我老家,”百悦咽了口口水,“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林千诺不知道盯着百悦看了多久,她捕捉到百悦的表情由期待变成紧张又演变成无措,她笑了笑,说,“我想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