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长公主近日来头痛,老是做梦梦到往事。日上三竿了还醒不来,说了几句梦话,吓得婢女赶紧把她摇醒。“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三月十八了,”婢女拿过毛巾为她擦拭脸庞,“驸马一早就出去了,见您还在昏睡,很担心您。”李媞擦了把脸,倒也不把驸马韩暄放在心上,“哦。”
“驸马待长公主那般好,您就别忧心了。”婢女见李媞冷冰冰的,好言相劝,但李媞就是那样的脾气,“好与不好,都是上头给他下的命令。咱们的皇帝,杀了人,那点儿恩惠不过洒洒水,让所有人面子过得去便罢了。我听说陛下病情越来越重,真有此事?”
婢女点头,“最近宫里没什么消息,看来应该大差不差。”
“韩暄负责北门进出,这正是要紧的时候,他最近这几天待在府里的时间倒不多了。”李媞站起身,对皇帝已经没了半分情分,两个兄长里,她最看不懂的就是皇帝。皇帝和燕王不一样,燕王是明目张胆的跋扈,不把天子看在眼里,顶多是制度上逾越一番,那是发迹之后的炫耀,只是因为李家当年备受打击。而皇帝是隐忍狠毒——这种人,表面上能待人温和似无祸心,但其实,背地里已经想好怎么暗害,甚至都能使计让弟弟李齐光去更远的燕州,在李媞看来,这和当年逼死齐王的晋武帝有什么区别?
“是啊,驸马说了,进来京城防卫越来越严,”婢女搀着李媞走至前庭,快到正午,院子里的人也忙活起来,“看来确实要变天了。”
“当年皇帝继位我不贺,他死了我也不送。”李媞冷冷撂下这句话,婢女不由得惊呆了。在这位长公主的脸上,找不到一丝女人该有的温和。就算杀了齐国公和那两个孩子,皇帝也有在妥善安置长公主,为什么长公主会如此恨皇帝呢?皇帝是兄长,高祖是父亲,创立大周的,是她的家族,就算之前嫁给萧家,萧家也没有自己娘家亲啊。
李媞在院子中种了一棵凌霄树。她抚着那一簇一簇似火的凌霄花,枝叶茂密,芳华葳蕤,一年一年都在这个时候盛开。一到春夏之交,灿烂如锦的凌霄,就布满整个墙壁,婢女万分小心,“长公主,这花有毒的。”
“魏侯每次过生辰,都是凌霄花的花期。他也很喜欢这种花,即便世人看来,这种话攀援而生。可是魏侯就是喜欢,他觉得花开不是为了供人评点,他偏喜欢这样的花。”李媞黯然神伤起来,“花能重开,人回不来。齐国公走后十五年了,能和我说上话的本来就不多,一个去了燕州,一个……”
婢女想起前几天烈云郡主进京,“不是还有郡主吗?您可是郡主的姑姑呢。”
李媞这才想起来,“夜来啊……不过她自小由江妃抚养,是江妃独女。江妃不怎么和我往来,我们姑侄还挺生疏的,所以你看,她来京中除了面圣,就是待在府邸里哪儿也不去。长安这些贵女跟她聊天,只能聊聊家长里短,夜来最不屑的就是这些。之前见过夜来,我跟她说女孩子太要强了,在大周会很痛的。大周的樊笼太沉重了,让每一个想展翅高飞的鹰隼都难以奋飞。结果这个姑娘跟我说,她不是鹰隼。”
“郡主毕竟是女流。”婢女宽慰着长公主,“终究还是男女有别。”
“她不是鹰隼,她想做什么呢?”想起侄女,李媞难得神情舒展了几分,“她不想做世俗规矩下的女儿,却还是要向世俗低头。说真的,我还真希望看见她反抗。汉朝都能有女子封侯,为什么身为燕王独女的夜来,却不能袭爵,要皇帝的儿子过继呢?那女儿应如何自处?”
婢女也答不上来,“女儿不算儿,奴倒是看不懂了。”
“她不嫁,就是因为一旦嫁了,就再难执掌兵权。她清楚得很,至少在小燕王长成之前,她都得牢牢掌握燕州兵权。女人出嫁,就是外家人,所以夜来宁愿留在父母身边。好在,没人逼她出嫁,不过想想她那样的性子,谁敢逼她呢。”李媞宽慰一笑,李夜来的反叛体现在明面,而她的反叛,却是直达根基。
按照法理,李媞无父,她要尊的应该是兄长以及驸马。但她偏不,失去孩子的她早就没了留恋,大不了就是一死么,李齐昭杀了那么多人,还会在乎多一个妹妹吗?
“长公主,有客人求见,已在廊下等着了。”家仆通报,“他说,他是您的故人。”
李媞接见了这位“故人”,来人一去斗篷,相似的眉目神情就让李媞认出是谁了,“你是……你是……”她情绪太过激动,“快请去前堂,你们都退下,我和贵客有要事要谈。”
众人散去后,李媞与萧恪在前堂就坐。“你是恪儿?阿憬当初说什么也要把你救出去,我以为你也死了,他们都说你早就死了。”李媞难掩激动神情,“没想到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萧恪早就没了当初连夜逃出国公府的稚嫩和惊慌,代之而来的是沉稳和狡黠。他并不为李媞的喜悦而诧异,小时候他不是没看过,兄长萧憬和妻子李媞情深义重,李媞为了保护丈夫,与丈夫形影不离,甚至餐食要自己一一先尝过试毒,“我能活到现在,全靠二哥倾力送出。现在我重回长安,是为了了却旧事。”
“你……你想做什么。”多年未见,李媞许多体己话还未说,不过看样子,萧恪不怎么爱听这样的话。萧恪眼神阴冷,“我要做的事情,只有长公主能帮我,别人都帮不得。而我相信,长公主肯定会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