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有脾气的娘子还真不少。你说这狭邪之地,往来不都是有点小钱的男人?所以仕宦男子,不去的还真挺少,因为这个就和离是不是……”
柳泊宁笑着,又倒了一杯酒,“我不会这样。”傅花醉转而回了座位,“知道知道,你无欲则刚,是铁做的,跟着你,我也得清心寡欲起来。不过话说回来,县主也没管过这些吧?”
“嗯。但是我不会这样。酒色财气,耗人心智,尤其是酒,喝醉之后,醉态会很丑,我不希望看见自己那样子,所以每次喝三杯便不再饮。郡主以真心待我,我怎可辜负她?我征战在外孤身一人,她亦是独守空房,她能耐得住,我如何不能?”
但是奔赴瓜州作战的前夜,他却喝了不止三杯。席间,还有萧讱。
“我对不起的人,又何止你萧六一个。这次去瓜州,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来,最近的事情太多太乱,也有些茫然了。”柳泊宁喝了第四杯酒,整个人犹如破碎后被强行拼起来的镜子,下一刻就能碎得彻底——傅花醉这么觉得,但那时他本能反应劝柳泊宁,“什么对不起的,萧六,柳大算是个完人了,怎么可能对不起人呢。你说是吧?”
萧讱低头不语,说起来,他们两人很奇怪,明明是并肩作战的朋友,近些年来却生疏了很多。柳泊宁什么都不往外讲,傅花醉更稀得问,只当是有点小矛盾。萧讱的作风,和柳泊宁确实不太像,就算是从小长大的情谊,也免不了渐行渐远。
阿琉音举起酒壶,柔情款款走向傅花醉,“傅帅,我有话要跟你说。”
“这次行军,一定要劝阻柳将军和崔神秀汇合。”阿琉音环顾四周,见没人才敢这么说,“不要问我为什么了,我也不能告诉你原委。”
“你是崔神秀的奸细?”傅花醉瞬间明白,“所以你知道崔神秀会借机搞鬼,就劝萧讱不要前去监督。”
阿琉音摇了摇头,“我的身份不重要。傅帅,你们也见过我,我是皓月城孑遗,就像个孤魂野鬼,没人在乎,也无足轻重。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愿意看到柳将军被……被害。我只知道这些,再多就不清楚了。崔神秀要对柳将军和萧记室不利,我只能留下萧记室,却管不到柳将军。”
“他待你很好,可这并不是长久计。”傅花醉回想起皓月城一役,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阿琉音,不免遗憾,“若是当初,行军打仗的是柳大……”
“我也这么想过,如果是他就好了。或者说,像他这样的人多一点就好了。”阿琉音垂眸,她是尘埃里最不起眼的人,但她希望自己能够切实做出点什么,她也相信自己的力量——狂风起于青萍之末。
“好,我自当尽力。”傅花醉作揖行礼,极为敬重眼前的女子。因为傅花醉明白,只有他和柳大知道阿琉音的身世,听说过传闻里娉娉袅袅的天女之舞。那样一朵圣洁的花沾了淤泥,却依旧不改其质,教他如何不拜服!
但阿琉音看着柳泊宁,“我把话带到,可总觉得眼前的人,我救不了。柳将军好像很不开心,你应当纾解才是啊。”
二人回到席间,阿琉音依旧给柳泊宁倒酒。柳泊宁一只手支着额,精神涣散,露出常人甚少见过的无助神情。阿琉音本以为他会再喝,一醉解千愁,谁知柳泊宁一手横在酒壶前,阻止了阿琉音,“琉音姑娘,我喝了四杯,不能再喝了。”
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自持……阿琉音早些年,心里恨着大周,可面对柳泊宁,还是不得不佩服,“将军宜自保全,县主娘子还在长安等着你。”
柳泊宁眼里闪过一丝光亮,旋即又熄灭了,“我更对不住她。希望她及早改嫁,另觅良缘,不要为我而伤感。”
傅花醉从睡梦中醒来,璧月早已回屋子安歇,整个绮霞坊一楼的厅堂只剩下他一个人。这世间没有柳泊宁后,就变得冷冰冰的。
皇城鸿胪客舍,慕容策换了身衣服,挪开桌案铺好席子准备休息,纳闷独孤阙怎么迟迟不回来。片刻后,独孤阙一脚踢开了门,像极了在漠北踢开帐帘,慕容策早已习惯。“怎么回来得这么迟。”
“我在打听些东西。你知道中原人怎么说咱的吗?说咱被打得屁滚尿流,落花流水,丢盔弃甲,辙乱旗靡……真是他娘的,睁眼说瞎话。”独孤阙用清水洗了把脸,“你跟柳泊宁,明面上相对抗,私底下有书信往来,像极了他们中原人的羊陆之交,就这也被拿出来做文章,有人说柳泊宁身死,是因为五大三粗泄露了什么机密,真是他娘的扯淡……娘的,我是真没想过,柳泊宁这种人,都有人造谣?”
“确实可恶。”慕容策点了灯,把灯台放在桌案上,“漠北和中原人打仗,本就占优势,交战之地,那可是我们住的地儿,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道理中原人又不是不懂,败了不丢人,赢了也伤不到我们的根。只要两族之间矛盾没达到非要一战的地步,和平相持就是上上策。我和柳将军所想一致,他一心维持两族不起大的干戈,却拗不过上头的意思,估计他自己也矛盾得很呐。”
“你不也是?”独孤阙瞟了慕容策一眼,“要我说你们这些人就是想太多,咱们就是刀,就该杀人,哪有自己把自己收回刀鞘的道理。刀回了鞘,是会生锈的。”
“我何尝不知道,”慕容策又躺了下去,望着房梁出神,“有些仗我不想打,但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如此。现在当家的是拓跋天王,我如果没用,就活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