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们努力展开话题:“张大人何时成亲?”
张文澜好像在走神,这时候才回神:“我什么时候成亲来着?”
他旁边的小厮恭敬而无奈:“大人,是下月初五。”
张文澜便慢条斯理:“哦,下月初五。记得带足礼金,不够的话不让进门。”
众人哈哈:“大人真会开玩笑……听闻高三娘端妍聪慧,懿行兰心,和张大人堪称良配。”
张文澜不感兴趣,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忽然听到有侍女斥:“这个琉璃瓶怎么有裂缝?你怎么擦的?”
他听到一个呆呆的少女声音:“啊。”
像是春困被莺啼拂去,张文澜犯懒的骨头瞬时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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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柱前,杨柳缠绕帘幕,侍女们往来流动,安静布置夜宴器具。极轻的玉器轻击声间,有一个舞姬可怜兮兮地背对着他们,似乎辩解着什么。
舞姬嗓音很绵,像冬日棉褥中的混沌呓语。夜半翻身时,温热体温骤冷,而呓语熨在人的肌肤上,火烧一样,刹那蒸腾起满身燥意。
又冷又热的燥意中,他后背生起鸡皮疙瘩一样的酥麻感。他连周围人说了什么都没听清,只看到舞姬在侍女的提溜下,飞一样逃开了。
张文澜自己都未反应过来,他已控制不住般地,走向花树擦着廊角的方向。
步伐微促,张文澜的袖摆擦过树枝,花瓣如雨,淋他半袖。他的呼吸压住,正如袖中那压着抖意的手指。十指连心,他遍身浸于冷热两重天。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张文澜提起那只据说有了瑕疵的琉璃瓶,果然看到了丝丝缕缕的裂纹。
侍女:“许是下人不当心,没有检查妥善……”
张文澜顿了好半晌,才幽幽道:“也有可能是某人力气太大,捏碎瓶子前,怕人算账,悄悄逃跑了。”
侍女:“啊?!”
张文澜提着琉璃瓶细颈的手指一圈圈收紧,用力之间,指节青筋微凸。他忽而回头,朝不明所以的跟上来的杜员外,露出浅笑。
杜员外受宠若惊:今日自己托张大人来撑场,张大人肯来已是给足面子。张大人平时端正高洁很少搭理他们,而今,居然朝他笑!
张文澜意有所指:“员外,你府上可能进贼了。”
杜员外茫然。
张文澜提着琉璃瓶,走向他,弯腰贴耳,轻声细语:“员外若把这琉璃瓶送我,我便帮员外捉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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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姚宝樱回到被迫涂脂抹粉扮女郎的赵舜身边,赵舜看到的,是一个板着脸、看起来很不开心的小美人。
赵舜:“怎么了?”
姚宝樱哭丧着脸:“我偷听人说话太入神,把一样物什弄坏了。那物件一看就贵,我今日有事情,不好承认,但我肯定要赔的。我感觉我要在汴京卖身,才能赔够钱了。”
赵舜歪脸:“宝樱姐,你也不必这么认真吧……”
姚宝樱抬头,冷冷瞥他。
姚宝樱脸颊短窄,瞳仁清黑,略大于常人。她平日眉眼顾盼时,眼弧天然带笑,有种又媚又可爱的美。然而此时,这么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人,是有些瘆人的。
赵舜低头:“我错了,绝不做恶人,如此才配站在宝樱姐身边。”
姚宝樱满意地点头,她正要再教育未来的徒儿几句,就见那一边,方才那个斥责她的侍女,领着一群人过来。一群人后,还有几个闲闲的、跟着来看戏的官员。
姚宝樱当即转身展臂,认真练习自己的舞步。
她耳朵听到侍女的声音:“张大人提醒的是,府中今日贵客多,若有图谋不轨的恶徒混于其中,伤了客人,便是我等的疏漏了。你们几个,重新搜身。”
侍女强调:“身上那些零零碎碎的配饰都摘了,发簪换了,换成木制、圆头的。唔,这身舞姬服饰璎珞流苏太多,看起来也危险,换了吧。”
姚宝樱蹙眉。
她听到有舞姬不解:“姐姐,进府时不是已经搜过了?”
侍女含糊着,轻轻瞥一眼身后看戏的官员:“经贵人提醒,我方知适才大意……总之,你们几个,全都过来。”
姚宝樱冷冷想:什么贵人提醒?是多事的某人吧。
赵舜着急:“宝樱姐,怎么办,他们重新搜身,我不就完了啊?”
姚宝樱:“他们把簪子流苏都搜走的话,我还没办法杀人了呢。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赵舜急了:“你不急?”
姚宝樱嘴硬道:“我我我我马上急!”
姚宝樱摸一下自己的脸,觉得今日的浓妆艳抹,让自己有不同往日的风采。而距离旧事过了那么多年,事件中的另一个人既然都要成亲了,未必记得她……那还是有法子糊弄的。
于是,几个侍女见她和赵舜总不转身过去,狐疑地过来搜身时,姚宝樱猛地一撇嘴,嘤嘤嘤哭啼,叫嚷起来:“柿子是杀不干净的……”
几个官员茫然:“什么?”
张文澜轻飘飘吐字:“士可杀不可辱。”
他做出看热闹的模样凑过去,看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舞姬戴着珠玉帘子掩住面容,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因为眼尾的金粉,看不甚清。
呛人的胭脂味扑过来,张文澜被呛得咳嗽后退,舞姬直直冲来。那舞姬猛然撞了他一下,“噗通”,顺着栏杆翻下去,落水了。
周围人目瞪口呆:“……”
赵舜:……宝樱姐为了转移注意力,不让人关注他,也太拼了吧。
更精彩的是,那个被撞的文官,竟身子一晃,跟着落了水。
一众人吓傻。
落水的姚宝樱也吓傻:……她的计划只是靠近他,藏点儿东西,真的没有这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