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金漫过朱墙时,原本宽敞殿里,除了仿若被罚站的贾赦父子外,还多了位如同没有骨头般,瘫坐在圈椅上的中年男子。
这会儿正漫不经心端着茶盅喝着茶,一遍斜着眼打量着贾赦贾琏两父子,全是嫌弃和不屑。
贾赦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时,一串轻盈的脚步远远传来,当下什么也顾不得了,就快步往殿门口迎去。
同行的贾琏,最是会察言观色的,轻吐了口气,动作间也机灵的紧跟迎到殿口,只是偷摸间抬头,余光瞥见自家老子眼尾带着的光点,和恨不得弯到地面的腰背。
他可以发誓,自家这个老子,对府里老太太,甚至宫里来人传召都不曾有过的模样。
贾琏一时心里不是滋味。
还有那位自他们之后进殿,一双眼睛里全是对他们两父子的嫌弃和嘲讽,这会儿看似不慌不忙,只是那已经挺直的背脊,以及放了两次都没有放进展碟里的茶盅,发出了一阵清脆响声,已然昭示了内心的不平静。
宏光太子,后来的忠顺亲王,曾经满府,甚至整个京都如同禁忌,不敢提起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怕过了这么多年,那怕如今只是他留下的一女,一出世也依然叫整个京都涟漪不断,也叫一向混不吝的父亲,乖顺又忐忑。
这一刻对来人心生亲近的同时,贾琏莫名也生出些酸意。
直到打先的人迈入殿内,最先映入两父子眼帘的是发烟灰色纱外罩夹杂靛青长裳的裙摆,布料是上好贡品,只是这个颜色对于妙龄女子无疑显得有些暗沉。
贾赦眉头一皱,随后见到随着人走动间摆动的九爪盘龙衔珠挂玉,一刻心这才落下些。
来人好似扫了他们一眼,就又往前行了一礼,只听一道极脆极好听的声音道:“王叔,安好。侄女还未上门拜访,却劳王叔过府。失礼了,还望王叔莫怪。”
明明是已经快要入秋的天气,但是贾琏仿若有好似又听到来了那夏日青梅坠入冰泉,碎冰溅入琉璃盏,檐角金铃撞碎月光的泠泠脆响,音总噙着淬过霜的银丝,不似吴侬软语缠绵,却是珠玉落在人心口,好听之极。
看着眼前侄女,忠义王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亲叔侄间,那值当这般客道。”这个一个近四十多的中年人,说话语气,还有那一双眼睛全是赤忱。
赤金螭纹冠束发,两鬓夹白丝和眼角的皱纹彰显着岁月。墨绿长衣上是银线勾勒的张牙舞爪睚眦兽,的确附和来人的气质。
虽然只见一面,张惊杭此刻也算明白了,当今,还有太上皇提到此人时的无奈了。
一身的匪气、杂糅着义气和皇家的贵气。
简单,且有极具鲜明的个人魅力。
张惊杭打量人的时候,殿里三人也在打量着她。
一身简单的靛青长裳,外罩发烟灰色纱衣,唯一鲜亮的二色不过是腰间松垮缠着七重错金蹀躞带,以及似男子般全束上去头发,发间用来固发的发簪,簪头摇曳着颗水滴状红玉石。映得她冷玉似的肌肤带出薄红,恍若冰层下涌动的熔岩。
这会儿唇畔噙着笑,好似菩萨低眉,如同佛龛前供奉千年的玉像睁了眼。只是眉骨生得极高,压着一双狭长凤眼,琥珀色泛着金的瞳孔,眼波流转间透出冷峭锋利,是金玉相撞的铿锵。
一瞬间叫忠义王和贾赦红了眼。
这就是太子哥哥的女儿。
“父皇老了人也跟着糊涂啦,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把你一藏就藏了这么多年。竟叫一介狂生冒犯了你,若不是,若不是,当时我被派.....在外,必是少不得为你起势。”
这话说完,忠义王抿了抿嘴,只觉自己颇有些马后炮之嫌,但是仍然还是继续道:“不过,侄女那殿堂一箭,一报还一报也是痛快。就是,还是太便宜那卑鄙小人了。”
最后这句话可谓说的是咬牙切齿,都是男人,赵家那无耻小儿,怀的什么心思,他一猜就知道,世间无能男子,多是以欺负女子起家起势。
还有也是老爹无能,四哥即便当时皇上了也就那样,竟让一臣子妄想犯上作乱。此事可不会这么简单算了,他少不了也细细谋划一翻,不过这些就不必说来扰了自家侄女清闲。
面上只说着其他。
“你婶儿是个胆小不管事儿,还不爱出门的,如今我回来啦,过几日叫人递了帖,你过来家里一道吃顿团圆饭,也见见你那个几个不争气的堂兄们。往后有什么事情,尽管使唤他们。”
人是没过来,但是礼都不知收了几车了。张惊杭自然是知道忠义王府的态度,原先本也是要上门拜访。
只是,恰巧冯西北是个麻利的,这个关口送了寻到惊雷木过来,她见猎心喜,一刻也不想耽误,想要验证一翻。
想到如今已安然落户在自家识海里的那粒“始种”,张惊杭心情越发好啦起来。
何况这事说来也是她失礼在先,这会儿听着自家王叔的絮叨更是耐心十足。
“可惜我也没个女儿,不然还能给你做个伴儿。不过既然我膝下没个闺女,以后你就如同我闺女。说来还是我占了便宜,要是阿哥在,我说这话,他必定要拿大棒槌把我撵走。
你一出生,他就疼你,总是走啦爱抱着。
还有嫂子......”
但是那么疼孩子的两个人,也狠心,走的时候,所有人都考虑了,却几个孩子全都带走。若不是小的这个命大。
提到这里,老大的人,再克制不住红了眼。
这般情感充沛,到一时让张惊杭不知道怎么劝慰。她向来不是善言之人,一惯信奉的更是说多不如做多,别说劝慰他人。
不过好在,她这位忠义王叔也不需要她说什么,又絮絮叨叨说起一些昔日和自家太子哥哥和嫂子的相处旧事。
如今只怕整个大乾朝也就这位敢这么肆无忌惮提起有关宏光太子有关的昔年旧事情。
知道最后嘴巴都说干了,忠义王提起茶盅大口牛饮了一通,这才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侄女会不会嫌他一大男子太过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