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老婆……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们发大财了……嗝。”
又是醉鬼半夜的电话,蒋丽头疼地想直接挂断,却听到了巨大的一声落水声。她的心沉沉地跳起来,她坐在夜色里看着这间旧屋子,看看身边睡着她的女儿,苍白瘦削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
第二天警察的电话打来的时候,蒋丽犹豫了一下,露出了适当的伤心表情。上个月交完水电费鬼使神差给唐国明买的保险恰到好处地把这个家从风雨摇摆里扶了起来。
坐在警察局里等着辨认尸体的还有对门的金彩霞,两个女人打的同一辆车,此时对望一眼,那同样疲惫的眼睛里突然多了几分神采。
唐玉久违地过了一次生日,她们都毫不在意唐国明的死。反而终于能一笔还完从家里厂子倒闭后欠下的银行贷款和唐国明一蹶不振后一笔又一笔的赌债,两个人在蛋糕的烛火中都不得不长叹一口气。
这真是老天开眼了。
但是这样的家里长大的已经十五岁的小孩,也从蒋丽几次背着她偷偷收拾的行李箱和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里读出了什么。
她许愿:希望我妈能过上好日子。
果不其然,蒋丽拉着唐玉的手,拉得有点紧了,瘦棱楞的指骨攥着唐玉的手,她一开始不敢看唐玉,狠下心来才直勾勾地盯着唐玉这双更像唐国明的眼睛。
“小玉,你过完暑假就上高中了,马上就是一个大孩子了,妈妈这几年吃的苦你也看在眼里……”
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也发生在对门,只不过没有这样温暖的分别,金彩霞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总是显得阴沉的孩子,比起只是偶尔赌和醉酒的唐国明,林栋几乎在两个人一起破产后就像变了一个人。
不敢回家的金彩霞只能找包吃住的工厂躲着,她偶尔几次偷偷看到林栋出门后,才敢小声叫金羽的名字,给她塞一点钱,不多问她脸上的伤疤。
“妈对不起你。”
金羽的五官量感很大,苍白的脸上眼睛大得有点吓人。
金彩霞难得这么仔细地看她,长了一层薄茧的手掌轻轻抚过她的脸:“妈没读过什么书,他们都说南边好找工作,等我安定下来……”
两间对门的出租屋变成一间,两个终于从这栋遍布蛛丝的房子里逃出去的女人,几乎什么都没带地飞走了,回到能自由喘气的、为自己而活的未来。
两个赌鬼父亲那么戏剧性地都死在了醉后溺水,整整经历了七年无休止的还债生活的母亲也如释重负地换了城市生活,留下两个被困在原地的孩子。
“金羽。”唐玉叫一下她的名字,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倒是一直不怎么说话的金羽主动虚虚地抱了一下唐玉,她尖瘦的下巴抵在唐玉的肩膀上,安慰道:“我们会过上好日子的。会一天比一天好的。”
从一个村子里出来的唐国民和林栋进了同一个厂,又在相亲会上同时谈上恋爱,同一年结婚,前后脚生下两个女儿,到唐玉和金羽也那么相像地过着这沉重的生活。
她们都很少结交朋友,两个人赶着下课铃一响就匆匆回家,两个人一起煮一锅面,吃完就要赶作业,好能在两个凶神恶煞的父亲回家前锁上房间的门。
把打算卖掉的旧衣服、旧物件都压缩进纸箱,看着房间变得更空,唐玉突然笑起来:“其实也挺好的,我总是嫌他怎么还不死。”
收拾这么一个垮掉的家很累人,唐玉往空下来的床上一躺:“你说我妈还能记得我多久?”
“其实我知道她也很苦,她什么都没做错,只是嫁了一个烂人。”
“然后生下我这样一个小累赘。”
唐玉很累,她忍不住想很多很远的事情,比如怎么赚钱。
她妈走之前最后给了她三千块钱,从赔偿金里抠掉那压得她们喘不上气的债后剩下的几乎也只剩这么多了。母女俩交接这笔钱的时候彼此都尴尬,那真的是很厚的一叠钱,厚到唐玉差点没托住,托住她的一个学期学费。
“我要考上很好很好的学校,”她的手臂支在眼睛上,沉沉的,像压在咸菜缸子上的石头,挤出两滴眼泪,顺着头发流进去了,“我会有很好很好的生活。”
“嗯。”
金羽还在老老实实地收拾,唐玉把嗓子里的热和胀咽进去,坐起来看着她,简直哭笑不得,又有点庆幸,“挺好的,还好还有你。”
她从床上跳下来,伸手去够金羽的肩膀,像一位船长在揽过她的舵手,唐玉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老天开眼就是让我们时来运转的。”
卖废品当然卖不了几个钱,唐玉把手里不多的纸钞一张张叠好,抠开皱在一起的角,两个人忙得满头大汗又灰头土脸,金羽想给唐玉擦擦,看到自己手上都是土又把手缩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