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珏闭着眼揉着眉心,直到沈清露叩拜的清响声传来,沈珏才抬起头来。
沈清露的衣衫单薄,跪在下面纸片一样,沈珏一眼就看到了他锁骨处的疤痕,对于这个生父为奴仆的儿子,沈珏是打心眼里厌烦的。
但沈清露这么一跪,又夹在进退两难之间,沈珏失踪多年的母爱反倒是回来了一点:“免礼,赐座。”
按理说朝堂之上纵使是亲王也该俯首回话,但是沈清露身为男眷又身子单薄脸色憔悴,纵使是那些谏官也自觉翻出了前朝旧例,没有在沈珏赐座这块再说些什么“于理不合”的话。
“谢母皇。”沈清露坐的格外拘谨,惹得沈珏又泛起了几丝心疼,虽名为公侯,可实际上不受宠的皇子怎么可能过的好呢?
那谏官心知不可能由沈珏做这个恶人,于是便自己主动担了这个恶名。
“虽说公侯是皇家血脉,但恕老臣冒昧,公侯是否从心底认为自己是长狄首领之夫?”
……冒昧你爹。
沈清露在心底对那谏官的鄙夷味,让沈兮忍不住支起耳朵听他的心声。
沈清露面上装作茫然的样子,心里的骂声却一刻未停:这句问的,他说不是,那什么无情无义和什么三纲五常的破烂规矩都会扣在他脑袋上。
要说是,那更完蛋,沈国皇室公侯认贼为妻,那简直跟当堂扇了沈珏一巴掌没什么分别。
“儿臣……”沈清露局促的又站了起来,朝堂之上顿时寂静如无人之处。
江兰泽的旧部没有一个留在朝堂上,沈兮更是得罪了不少,自是没几个人想着替沈清露说话。
“楚谏官这话说的奇怪,我嫁去长狄,是母皇下的令,长狄首领伏诛之前,我自然是长狄首领之夫。”沈清露一双杏眼湿漉漉的看着楚谏官,仿佛他真的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楚谏官刚要再说些什么,没等开口,先映在她眼中的就是沈清露极具男子意味,弱柳扶风的一张脸。是啊,一介男眷,怎么听得懂她们的话呢?
沈珏坐在皇位上看着行为不甚符合规矩的沈清露,揉了揉眉心,她察觉出几分不对劲,但又觉得是沈清露之前的事不对劲,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罢了,怎么敢在大殿之内搞小动作?
“那……长狄少主该如何安置,公侯可有什么想说的?”整场重心其实在于那个混血孩子的死活,因为无论如何沈清露只是个男子,他对沈国有可能不利的前提是留着长狄少主,长狄人聚落分散但崇尚血脉,而父女之情难以割舍,留着她就有可能再起风浪。
而且沈兮押回来的只是长狄王族,总不可能耗那么多东西将所有长狄人都杀了,活着起码还能拉磨呢。
至于沈清露身为皇室嫁过长狄首领的污点,全看沈珏的意思,愿意简单点让他刚烈自杀也行,愿意复杂点留他一命也可,但做这决定之前,也还是要看沈清露的表现。
人家是忠孝难两全,他是情义与忠心难两得。不过说实话他哪个也没有就是了。
“她……”沈清露装出一副纠结的样子,“虽然没怎么养过她……但小孩子应该容易教的……”沈清露浑身散发着懦弱恐惧,轻轻拽过迷药劲差不多过去,眼神开始清明的长狄少主。
“你……孩子,上面坐的是你祖母啊,叫陛下。”沈清露语气轻柔,与那些大户人家的贤夫良父没什么区别。
沈珏扫视了一眼,她也能看出来缘由,估计是狼子野心的长狄自打这孩子生下来就没怎么让沈清露管过——沈国习俗,总角之年的孩子,父亲称呼时都是叫的小名。
那长狄少主的意识被沈兮放开,她的眼神登时恢复清明。
随后她立刻发觉沈清露在拽她,反手就是一个巴掌:“贱男人!谁让你碰我的!”
沈清露挨了一巴掌,双眼立刻蒙上了一层雾,转眼间就落下泪来然后转头去看沈兮,眼里大写着疑惑。
沈兮接收到了信号,清了清嗓子:“咳咳,皇兄你身子不好我没告诉你,她路上打残好几个下人太闹腾了所以我给她灌迷药了。”
……替未来的燕王世女默哀,随随便便就能给外甥女喂迷药的能是什么好娘。
长狄少主领会不到周围人的意思,暴露在陌生环境里的她如北境的狼崽一般扫视四周。
“放肆!”沈珏呵斥,当堂掌掴生父,这孩子的一巴掌何尝不是打在了她的脸上。
长狄少主年少无知,但看着她那个爹和其他人都磕下头来喊“陛下息怒”,她也知道上面的人是她的仇人。
因为沈兮甚至专门在她有记性的时候旁敲侧击的强调过,于是还没等大臣们敢抬起头来,站在沈清露旁边的长狄少主就从靴子里拔出了一把匕首,如小牛犊一样冲了上去——
这匕首也是沈兮安排的。
初生牛犊不怕虎,但这玩意也忒虎了一些。
沈兮“惊慌”的向前冲了几步,全然不顾自己手无寸铁,一边冲一边大喊“护驾”,在场的无不感叹燕王忠君之心……
当然她也没打算真护,要是轮得到她冲在沈珏前面,那暗卫部高层最起码得轮着死一遍。
不出意外,那小牛犊被暗卫与殿前侍卫扣押住了,她手里的匕首也被打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