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苏折檀问。
“榴、榴红。”女使结结巴巴回答,“石榴的榴,红色的红。”
初来周家时,舅母是拨了几个婢仆给她们的。
仗着在周家待了些年头便拿乔——周似锦在的时候老老实实,周似锦不在就只肯领些院子里的轻便活计。
“刘妈妈回家探亲去了,叫我来替上。”
见苏折檀往盆里添了水,榴红抢着拿过碗匙:“小娘子手上有伤不能碰水,还是我来洗吧。”
她看出苏折檀心情不大好:“小娘子这几日辛苦了,夫人也心疼您。”
苏折檀没吭声,榴红犹豫许久,慢慢道:“其实小娘子熬夜绣香袋这事儿夫人知道……前天夜里那碗杏仁茶,就是夫人让我送去的,还让我别说出去。”
“那你还告诉我。”
榴红急急忙忙解释:“我、我是怕您心里对夫人有了成见……”
苏折檀忍不住笑,长睫轻颤,眉眼盈盈,看得她情不自禁脸红。
“娘子笑我,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不是在笑话你。”苏折檀道,“多谢你了。”
-
翌日清晨。
苏折檀起得比往常更早些。
榴红端着朝食进来,见她已经在镜前梳妆。
“小娘子起得这么早,是有事吗?”
苏折檀道:“阿娘的药要吃完了,我再去买些。”
“这种事让别人去跑腿就好了,小娘子何必亲自去。”
她哪使唤得动他们。
苏折檀腹诽。
她只是寄住在周家的客人,又不是那些仆人的主人。
让人跑腿得额外给赏钱,买回来的东西缺斤少两,昧下几成银钱都不好说。
还不如她亲自去。
“我对洛阳不熟悉,出去认认路也好。”
苏折檀寻了个借口。
榴红轻而易举信了:“小娘子要去多久?要不要带些糕饼?若是不够,我再去厨房拿点给娘子路上吃。”
苏折檀微笑着拒绝了她:“没多少路,我快去快回。”
苏折檀也没想到,会在门口遇到周攸。
她与周攸明面上没有多熟悉,周攸余光瞥到她,又飞快地错开视线。
反倒是潘夫人注意到她,招招手让苏折檀过去说话。
“舅母。”苏折檀看向周攸,他没有要主动开口的意思,“表兄也在。”
潘夫人拉着她的手:“用过朝食了吗?这是要出门?”
“用过了。”苏折檀答,“我去给阿娘买药。”
潘夫人轻轻皱起眉:“哎呀,你母亲的身体好些了没?春日里受寒,要多上点心。”
“阿娘精神很好,再吃几天药养一养就差不多了。”
苏折檀垂下眼睫。
周攸腰间没有挂她送的香袋。
潘夫人注意到她身边没有其他人:“你一个人出去?怎么不让人陪着。”
“阿娘身边离不开人照顾,我自己去就好了,我认得路的,也没多远。”
“你也不容易,有什么缺的要的,都让人来跟舅母说。”潘夫人爱怜地拍拍她的脸颊,“都是一家人,我要是有你这么懂事的女儿就好了。”
周攸在旁一言不发,直到苏折檀与潘夫人告别,才顺着潘夫人的话微微颔首。
暖风吹动女郎的披帛,苏折檀轻轻挑起纬帽一角,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曾经苏折檀以为要像左邻右舍那样,在温县过完一生。她只听周似锦说过洛阳的繁华,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抛却洛阳的生活去到温县。
若是被父亲知道她对洛阳的向往,多半要怪周似锦跟苏折檀说些有的没的,似乎是很怕从周似锦口中听到她怀念过去的话。
苏折檀凭着上次的印象找到了药材铺子,看店的还是接待过她的女掌柜。
她递上郎中开的方子,女掌柜扫了一眼,便交给伙计去抓药。
女掌柜拨着算盘,被门外突如其来的吵闹声打断。
“一大早的吵什么?”女掌柜蹙眉。
苏折檀望向门外,大多被围观的路人们挡着。
唯一没被挡着、甚至周围人还让出一小段距离的,是一位青年的背影。
墨发高束,长身鹤立。
微微侧过身,苏折檀看到他劲窄腰间佩着剑,雕花工致。
“大概是燕王府上的世子。”
听了她的描述,女掌柜略一思忖便给出答案。
在洛阳城生活,无人不知燕王府。
苏折檀刚搬来时也听人提起过,甚至酒楼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还编过当今天子与燕王出生入死的故事。
并非是民间谣传,燕王与禁内金枝玉叶并不同姓,天子尚在西北属地时与他结识。
天子如今能登上皇位,燕王在其中贡献了不少功劳。坐稳朝堂,就给昔日战友封了本朝唯一一个异姓王。
“你不是洛阳本地人吧?”女掌柜问。
苏折檀摇摇头。
“这就对了,你不是本地人,不知道凌家刚来洛阳时候。”女掌柜停下打算盘的手,“那些高门大户子弟不服气,三天两天来找那小世子的麻烦,全被他打趴下了。”
苏折檀睁大眼睛:“这么厉害。”
女掌柜咋舌:“他们一个个养尊处优,哪里是小世子的对手,被打得落花流水,还哭着回家找爹娘告状。”
“你……你亲眼看见的?”女掌柜说得眉飞色舞,苏折檀听着不大对劲。
“那倒没有。”女掌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十年前我也没来洛阳呢,都是听说书先生讲的。”
伙计抓完药,交给苏折檀。
她接过时,被女掌柜抓住手。
“你手受伤了?”
“绣花时候扎到了。”苏折檀感慨她的眼尖,“也不疼。”
女掌柜也不管她说什么,塞了个瓶子在她手心:“拿去拿去,好好一个标致的女郎,留点疤可不好看。”
苏折檀道了谢。
她出门,下意识又朝青年所在的方向看去。
闹剧还未结束。
交涉的像是侍从模样的人,青年抱臂立在一边,眉目冷峻。
明明周围人的目光都瞟向他,青年却像个没事人,冷眼旁观着。
仿佛察觉到她的注视,青年朝她的方向抬眸。
苏折檀转过身去。
纬帽随着她的动作滑落,遮住女郎的容颜,如雨水落入湖海,隐没在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