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车胎摩擦地面发出一声剧烈的声响。

骤然停车的那一刻，李浮才从恍惚状态中清醒，看着神情焦急、即将从驾驶座拉开车门到后座的兰明禾，轻声唤了句：“阿禾。”

兰明禾动作顿住，落日昏暗的光线下，她双眼噙着泪迟钝转头，向车后座看去——

昏暗的光线透过前玻璃窗照射到车内，在即将到达后座的地方戛然而止，分裂出光暗明显的两个空间，而李浮整个人都处于安静的黑暗中，笑得温柔而包容，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如潮水般的安心一瞬间向兰明禾袭来，紧绷的神经和身体骤然放松，兰明禾急促地呼吸着，颤抖的手掌抓住心口的衣物，一颗又一颗晶莹剔透的眼泪仿佛夏日暴雨般，噼里啪啦地往下落。

李浮轻叹了口气，下车去将人拥抱在怀中，手掌抚摸轻拍着兰明禾的背，小心翼翼地安抚。

兰明禾透过被眼泪模糊的视线，死死抓住李浮的衣服，咬着牙哑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的眼睛为什么会这样？”

那双金色冰冷的眼睛出现在李浮的眼中，却仿佛化作了世间最狠毒的咒怨，死死缠绕在兰明禾的身上。

兰明禾从医院见到那双眼睛的那一刻起，便处于一种极度惊慌的状态，她不明白以李浮现在的身份，怎么会成为神明的祭品。

作为山神的使者，神庙的神官，兰明禾对于神明的一切都知之甚深，据记载，在神明最初降世之时，愚昧的人类畏惧神明强大的力量，便以人祭祀……

而神明最初临世之时，怜惜弱小的人类，为了响应祂们的祈愿，便神降之时的力量赠送于作为祭品的人类。

但后来，神明意识到人类以人为祭的意图，也发现人类根本无法承受神降的力量，至高神便降下神谕，不可以生灵活物祭祀，而后也不在将神降时的庞大力量馈赠给人类祭品。

只每代择选神官，赐予祂们能够承受的神力。

但——

兰明禾抬眸，死死盯着李浮重新变成黑色的眼睛，再也抑制不住颤抖地想起曾经看过的记载：

最初的人类祭品会在承受神降之力第一日，眼睛变成所属神明一样的颜色，于是人类欢呼。

而在承受神降之力的第七日，人类祭品会因无法承受身体里庞大的力量，而暴毙，于是人类惶恐。

而在记载中，唯有至高神和巫神的眼睛是金色的。

李浮能够压制巫神的力量，那么那双金色的眼睛一定来源于至高神。

兰明禾抬手抚向李浮的眼睛，金色冰冷的瞳仁和眼前乌黑透亮的眸子相重合，急促的呼吸间她的意识不断恍惚。

可是，至高神百年之前不就已经消亡了吗？

为什么属于至高神的象征会出现在李浮的眼中？

还有，透过灵视去看，为何秧秧的身体会破败至此？

……

先前太多太多被刻意忽略的疑问，在此刻汹涌澎湃的席卷而来，兰明禾敏锐地感受到李浮身上有一股风雨欲来的危险味道，但缠绕在李浮身上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一时之间，她完全不知该如何问，怎么问。

烙印在脑海中的神印仿佛在做着某种预言，提醒着兰明禾，在她嗅到李浮身上一团又一团迷雾时，在她脑海中具象化出一幅幅疾风骤雨的黑暗图像。

兰明禾心中生出一股绝望和无力，她不知道该如何将她的秧秧从那样可怖的风雨中，干干净净的摘出来。

李浮看着兰明禾不安恍惚的样子，心中沉郁如千斤般重，她拉下兰明禾的手握在掌心，另一只手扣住兰明禾的后脑，低头以额抵着兰明禾的额头，呼吸交织之下，在这样渐渐凉的夜色中，反倒生出一抹二人相依相慰的暖意。

“阿禾，不是你想得那样，别怕，我不会有事。”李浮扣住兰明禾后脑勺的手，拇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抚过她的鬓发，细微的动作附和着温声安抚，双臂紧紧将人用力地抱在怀中，密不透风般。

兰明禾咬着唇仰面无声落泪，双手还紧紧攥住李浮的衣服，那模样仿佛生怕自己一个没看住，眼前人便化作山中的冷雾，消失不见了。

李浮心中轻叹，伸手将兰明禾不安惊惶的眼睛缓缓合上，在兰明禾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神情复杂，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张扬肆意，甚至还有几分漫不经心地疏狂：“我知道阿禾是山神庙的神官，知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但阿禾别忘了，我出身中央区四大监察家族，百年之前那里供奉的便是至高神，纵然现在至高神已然销声匿迹，但曾经承接神迹，代神明行走的我们，拥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手段，应当不足为奇。”

李浮感受到触碰掌心的睫毛轻轻颤动，忍不住将下巴抵在兰明禾的额头蹭了蹭，想起这些天重新与阿禾相见之后自己的放肆行为，一时之间哑然。

她没想到，巫神的出现，反倒使自己先一步回想起16岁之前记忆。

兰明禾无声落泪的眼睛在李浮的掌心下缓和了下来，在她掌心的温度和黑暗中，她鼻尖发酸，微微歪了歪头，轻声问道：“真的吗？”

李浮心下思绪繁杂，却知现下实在不是二人坦白讲清楚的时机，而且……李浮眼中闪过一丝困惑，纵观阿禾这些天的言行，似乎也并不希望自己恢复记忆，甚至都没和自己相认，反而好似初次结识一样。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李浮的心神便被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攥住，满心满眼只剩下那一件事情，一整颗心“噗通”一下沉入无人深井般，再也顾不得其他。

思及那件事，李浮唇角的笑有些讥讽，但有好似有些慰藉，看来就算是当初意外失去记忆的自己，也不算太蠢。

至少，阴差阳错间造成中央区和至高神现在的局势，恰与她16岁那年下山时的初衷不谋而合。

她沉了沉心思，肯定阿禾，道：“自然是真的，而且不光只我一个。中央区还有一些人同样拥有至高神的力量传承，身上也会有一些类似于金色瞳孔的神迹……等以后你有机会见到那些人，就知道了。”

语气一顿，她又轻笑着道：“我知道，各地神庙中都记载有神明最初临世时的壁画，想来阿禾便是从其中得知金色瞳孔的由来，才会这样担心我。但真的不用，我没事的。看！眼睛这不就变回来了吗。”

兰明禾安静的垂首伏在李浮的怀中，闻声随即拨开李浮盖在她眼睛之上的手，眼眶泛红直视李浮。

她抬手轻轻抚摸向李浮的面容，这过于凌厉俊美的面容已经瞧不见当初被她日日投喂养出来的婴儿肥，单薄到泛着青白的皮肉紧紧贴在面骨之上，眉眼压得深，仿佛这些年没什么让她开心的事情，不刻意做出扬眉肆意的模样时，总透出一股阴骘森然的冷意。

但此刻，大约是为了哄她。

眉眼放松，唇角含笑，还十分乖顺地将脸贴在她的掌心……

兰明禾低笑一声，仿佛是刚才掉了些眼泪，她喉咙间随着笑意生出一抹干涩的痒痛，只当是真的相信了李浮说的这番话，轻轻“嗯”了一声。

李浮见状眼底闪过一抹轻松，却在下一瞬，被唇上骤然覆盖的温软惊愣在原地，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