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续很快就办好了,秦晏找了两个晚上没有值班任务的一起出去,几个人坐在外勤车上,贺加坐在后排座,左右两边是负责看管他的警员。
秦晏开车,副驾驶是孟霜。
孟霜把车窗打开,轻笑一声:“大晚上的,你还在这儿装神弄鬼吓唬人。”
“不晚,”秦晏双手握着方向盘,“才七点半。”
贺加在后座上,心里的忐忑一浪高过一浪。
他道:“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你自己说要道歉的,”秦晏说,“满足你。”
外勤车在市人民医院住院部门口停下。
这个地方贺加曾经来过无数次,都是为了办案,住院部一共有十层,七层八层都是外科住院病人,而停尸间在九楼。
秦晏推开车门下车,其他人也陆陆续续下来,贺加被两个警员一左一右箍住胳膊带了下来。
越往前走,贺加的心就跳得越快。
他是无神论者,但做了亏心事的人总会有害怕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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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外出活动的病人或病人陪护家属的目光偶尔朝他们投来,虽然都穿着便衣,但五六个人乌泱泱的还是有些过于显眼了。
秦晏抬手按下电梯上行键,片刻后,电梯叮地开门。
“这时候知道害怕了?”秦晏道,“你怕什么,连人都敢杀,进了医院倒害怕上了?”
贺加不语。
他恍惚地被人带进去,眼睁睁看着电梯上的数字不断跳跃,从一跳到五,又从五跳到七。
七……八。
叮——
电梯门开了,秦晏出去拦着门,其他人围着贺加,生怕他跑了似地,架着他往外走。
贺加的大脑完全处于放空的状态,一点也不觉得电梯停在八楼有什么不对。
直到他被架着走过越来越亮的走廊,最后停在走廊尽头的单人特护病房前。
他不由得愣住,轻轻地啊了一声。
“去,”秦晏看着他,双手环胸,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不是说要道歉吗,进去啊,门又没锁。”
贺加不确定地抬眸。
813号病房,单人,特护。
病房?
“他不是已经……”贺加闷闷地开口。
秦晏:“你去了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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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包括秦晏在内都守在病房外,贺加讷讷地伸手推门。
吱呀——
门开了,里面的灯没有外面亮,大概是被人关上了两盏,灯光看上去很柔和。贺加一步一步慢慢挪着,愣愣地走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病床,离窗户有一段距离,病床左右连着不少仪器,心电监护、输液泵、输氧设备、血糖仪……病床的床头约莫升起了四十五度的角,初爻靠坐在病床上,偏头对着窗户的位置,病房里温和的灯光在他脸上兜兜转转,像是开了柔光滤镜,而高挺鼻梁下略有些干燥的唇却为这层滤镜打了折扣,就像是一株水润的绿植长出一片枯败的叶。
贺加当即愣在门口。
初爻?
他不是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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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爻看上去病了一场,身形有些单薄,周身却覆盖着清冷的气质,侧脸的棱角被岁月打磨得坚韧稳重。此时他正浅浅地睡着,沈淮坐在窗户边的陪护椅里,上身趴在病床床沿,头枕着手臂。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见了脚步,沈淮猛然惊醒,坐起身,下意识握住靠在椅子扶手上的盲杖,片刻后放松下来,转而抬手去摸索初爻的方向,探到被子里有人,便放心了,自嘲地笑了声。
这一下直接把初爻也弄醒了。
他本来就睡眠浅,睁眼适应了一会儿,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稍微呼了口气,以为刚才的动静是护士进来查房,于是侧眸看向门边。
“……贺加?”他愣了愣神,嗓音听上去有些暗哑,唇角弯了弯,“站着不动干什么,过来啊。”
一旁的沈淮闻言偏了偏头,想到什么,嗤笑一声,话里有话:“哟,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两头跑的贺警官终于肯大驾光临了?”
贺加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师父。”
初爻艰难挺直腰板,没顾上浑身的骨骼都在叫嚣着痛楚:“坐。”
贺加尴尬地看了眼周围,没找到别的椅子,只得坐在病床床沿。
初爻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心里的那抹喜悦在很快转为淡然,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沈淮那恨不得把贺加原地吃了的语气,在片刻后恢复了工作时一板一眼的样子:“之前在局里的时候一直没看见你人,你去哪儿了。”
“我……”贺加欲言又止。
他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所有人都告诉他初爻死了,即使是一开始他让李磊开车撞过去的,也只是在当时稍微愧疚了一下,紧接着就为了躲避警察的追击让李磊带自己和那帮兄弟跑了,而后就是面对闻历时的胆战心惊。
再后来从胖子嘴里听到初爻死亡的噩耗,他也只是暗地里偷偷抱歉了一下。
回到局里之后看见无人的办公桌,以及从所有同事口中确认初爻的确死了,再到听见大家说过两周办追悼会,要穿常服。
贺加在心底轻笑一声。
都是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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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面对活着的初爻,贺加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心头堵堵的。
有点愧疚,但不多。
初爻看着他,直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私自离队不报备,”初爻淡然道,“你特意大晚上过来,是不是为了告诉我一声可以开始写检讨了?”
贺加抿抿唇,在心底盘算一番该怎么开口,片刻后,他直直望向初爻的眼睛,嘴唇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