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爻微微抬眉,而后飞快透过门上的小玻璃窗往里看了一眼,说:“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佩石意识到什么,按住初爻的肩,摇摇头:“你到现在还想着沈……不行,这时候私底下一个人跟他见面,要是被调查组的人抓到把柄,这案子咱们还想不想查了!你这会儿怎么就糊涂上了,师父?”
“算了,”初爻叹了口气,而后看向佩石,“关心则乱。”
佩石没有说话。
初爻把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拿下来,转身往法医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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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凌凌突然死亡这件事是令所有人匪夷所思的一个点,初爻住院期间佩石一直带人跟进度,”江汜将之前的调查报告拿给初爻,“薛凌凌生前没有跟任何人结过仇,邻居都反映她性格很好。”
初爻接过报告扫了一眼:“幼儿园老师……”
一个幼儿园老师,人际关系网络十分简单,学生家长对她的评价几乎都很高,所以也不存在家长报复这一可能性,邻里关系也相对来说比较和平,看得出薛凌凌在生活中是个温柔的性子。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她丈夫,”江汜道,“她的丈夫唐大鹏今年四十五岁,浦县本地人,二十年前因故意杀人罪被捕入狱,当时判了六年。唐大鹏刑满释放后回归社会,一直在康华科技的水光针生产车间里当后勤主任。”
初爻蹙额:“薛凌凌怎么会跟他在一起?”
“更有趣的是,薛凌凌结婚的时候,正好是七年前,”江汜双手撑在操作台上,“薛凌凌的父亲是八年前出的事,而薛凌凌跟车间后勤主任结婚,不过就是她不再选择上诉的第二个月。”
之前那么坚持要为自己父亲讨回公道的薛凌凌,却在亲生父亲离世的第二年与生产车间后勤主任结婚,现在连儿子都上学前班了,怎么看都有点离谱。
初爻眸光一暗:“薛凌凌现在也才二十九岁,唐大鹏比她年长十六岁,她大学一毕业就跟个老男人结婚,她也乐意?”
“所以这才是重点,”江汜说,“花一般的年纪,即使她选择在二十二岁这年结婚也不应该跟唐大鹏,第一,唐大鹏是什么人她难道不清楚?水光针生产车间的后勤主任,即使薛山出事跟唐大鹏没有一丁点儿关系,但他确实是在车间出的事吧,薛凌凌口口声声要替自己的父亲讨回公道,为什么最后又不再上诉了?反而跟车间里一个快四十岁的、有犯罪前科的老东西结婚,她不嫌膈应?”
“甚至,在市局找到她希望她配合调查的时候,她是提也提不得八年前的事,”初爻思索一会儿,“我前脚刚给她打完电话,后脚她就出事了,再加上她当时支支吾吾说什么也不肯配合,很难保是不是有什么人在威胁她,盯着她。”
江汜颔首。
初爻看他一眼:“这个唐大鹏有点问题啊。”
“对了,关于薛凌凌的死因鉴定结果我跟你说一下,”江汜领着初爻来到那具尸体面前,比划道,“报警人是薛凌凌的儿子,我们赶到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横在客厅里的尸体,初步尸检发现尸体面部发绀,眼睑结膜内外眦存在针尖大小出血点,拉回局里解剖的时候也没有发现中毒迹象,且各器官呈淤血状态而脾脏缺血,纤维病理学显示死者的神经细胞出现嗜酸性染色……综合来看死因是机械性窒息,也就是说,薛凌凌是被人活活勒死的。”
初爻了然:“凶器呢?”
江汜道:“一条丝巾。”
“丝巾?”
“只是推测,现场并没有发现可疑工具,薛凌凌居住的地方是老单元楼,附近没有监控。但屋内的打斗痕迹十分明显,薛凌凌的家中就是她遇害的第一现场,再加上她的甲状软骨发生骨折,脖子上的勒痕却并不重,所以我推测凶器应该是比较柔软且趁手的东西,从前往后套住她的脖子,如果是绳状物的话,留下来的痕迹会不一样。”江汜说着,递给初爻几张照片。
江汜趁着初爻看照片的空挡,道:“其实我推测是丝巾还有一个原因,根据走访调查和薛凌凌同事以及学生家长的说法,薛凌凌是个比较喜欢打扮的人,四五月份天气比之前热了,但早上还是有风,薛凌凌生过孩子后身体没恢复好,所以经常喜欢在早上出门的时候佩戴丝巾。”
“也算是一条线索。”初爻道。
“这些都是现场照片,薛凌凌遇害的时间是周末的早上七点,这个时候薛凌凌身上穿着的是一套修身款连衣裙,”江汜说,“案发那天是周末,薛凌凌的儿子大清早就自己出门上课外兴趣班了,薛凌凌有意培养他自己上下学的习惯,课外兴趣班从不接送。按理来说这样的话她不用起那么早,可她已经打扮好了,连鞋子都穿上了。但当她倒在地上的时候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佩戴丝巾,脖子上的勒痕也来得蹊跷。”
初爻看着照片:“这说明她要出门的时候家里来了人……早上七点,这个时间段左邻右舍要么出去买菜要么在家休息,第一时间却没人发现,这表示来的人是熟人,薛凌凌没有惊慌失措引起别人的注意,可以排除入室盗窃这一类。”
顿了顿,他又道:“既然能在家里发生打斗,不太可能是陌生人作案,从现场痕迹走向来看,他们应该是进屋后聊了一会儿,然后才起的争执。如果真和你说的一样凶手可能是直接就地取材用薛凌凌脖子上现成的丝巾勒死她的,事后丝巾没有出现在现场,多半是被拿走或者销毁了。”
江汜:“而且周围住户也反映说案发时间段没有可疑人员出入楼体,这个人估计是大家都脸熟的,可惜当时并没有目击者记得案发的时候先后都有谁进出过单元楼,都说当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注意,能够说出来的那些也都排查过了,没有嫌疑。”
初爻看着江汜:“唐大鹏呢?”
“案发的时候不在本地,”江汜说,“案发的前一天,唐大鹏购买了一张动车票前往隔壁市出差,从他在酒店的登记记录来看,他至少在隔壁市呆了三天。”
说完,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片刻后。
“怎么不说了,没了?”初爻问。
江汜:“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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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爻看着眼前已经被缝合好的薛凌凌的尸体,道:“这样,我组织人手去薛凌凌家周围地毯式搜索,从现场情况来看凶手应该不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而且属于激情作案,事后凶器如果被他带走那么多半会丢弃,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在她家周围找到;然后……”
江汜微微抬眸。
初爻说:“让唐大鹏来局里配合调查,顺便查一查薛凌凌有没有流产史——排除自然因素流产。”
江汜:“你的意思是?”
初爻:“唐大鹏不是凶手,但当年薛凌凌莫名其妙放弃上诉的事情还是很蹊跷。还有,她为什么急急忙忙要跟唐大鹏结婚?这其中的东西我想仔细排查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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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间不用的办公室,门咔哒一声开了。
沈淮听见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然后他微微侧过脸去:“来审我的?”
“把他带出去,”孟霜吩咐身边的警员,而后看向沈淮,目光落在他空洞的双眼上,似乎是不忍,“……啧,扶着点都不会?”
旁边的两位警员愣了愣,换了个姿势,一左一右把人往外架。
那是一个很常见的羁押嫌疑人的姿势,可以防止嫌疑人突然逃跑。
但毕竟沈淮确实不是嫌疑人,孟霜也知道轻重,说是把人带走,实际上是把人扶走,旁边的警员也很尽责,上台阶的时候温声提醒了一句:“有台阶,沈老师。”
“谢谢。”
沈淮被架住的时候没什么表情,人把他往哪儿架,他就往哪儿走,反正他看不见,就当散步,最后他似乎穿过了一条长长的走廊,到了走廊的尽头,他被按在一张椅子上,而后椅子侧面的挡板被拉过来,锁轻轻落上。
孟霜坐在他斜对面,距离不近也不远:“沈淮。”
“是,”沈淮说,“二十五。”
“流程挺熟练啊,”孟霜翻开文件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坐在这儿吧。”
沈淮不语。
孟霜道:“关于杨五案,你有什么想说的。”
“你们查到什么就是什么。”沈淮说。
孟霜脸色僵了僵:“沈淮,这是审讯。”
“我知道,”沈淮声音不高,却很稳,“我犯罪了?”
“目前没有,”孟霜说,“只是与本案相关的细节,你需要如实回答我。杨五自杀的时候你确实有很完整的不在场证明,你很聪明,烟花厂爆炸事故发生的时候坐着分局的车一起上了山,但……杨五家的门锁上怎么会有你的新鲜指纹?”
沈淮抿抿唇:“杨五自杀是板上钉钉的事,怎么,我还能灵魂出窍跑去杀人?”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孟霜厉声道,“我问你,你的指纹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
“指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确定是杨五自杀前吗,既然是杨五自杀前,又是提前了多久?十二小时?二十四小时?据我所知指纹可完整留存的期限很长,你所说的‘新鲜’,应该是二十四小时以内吧,”沈淮淡然道,“二十四小时以内特案组全员待命,但我的时间比其他人自由,我出去见了什么人,应该还不至于被按在这里接受审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