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厅的调查组现在进驻市局刑侦队,特案组虽然有办案的实权,却事事都要在调查组的眼皮子底下进行。
初爻出院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但也只是告知了单位里的同事,方便工作交接。
他有分寸,这消息不该让那些郭彪之辈知道,以免节外生枝。
可偏偏就是在他秘密出院后没几个小时,在家中收拾东西准备回归岗位的时候,却被不速之客找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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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中的事。
初爻是佩石接出院的,由于刚醒没一天就非得出院,现在还受不了风,佩石开的是邻居的车,绕了个远路送初爻回家。
这段时间天气忽冷忽热,刚下了点小雨,还没有要停的架势,只是这点雨也用不着打伞,但佩石轻车熟路地把面包车停在初爻家所在的老巷路口后还是从扶手箱里拿出一把折叠伞,下车之后绕到后座开门。
他把折叠伞轻轻撑开,挡在车门旁边,伸手过去挽住初爻胳膊:“慢点。”
初爻失笑,出院确实操之过急了,可他要是晚一点出院,这案子就要晚一天办下去,心里总是堵得慌。
“打什么伞,就这点雨?”初爻看他一眼,“嘶……你什么时候喜欢上这种粉粉嫩嫩的颜色了?”
佩石抬眸看一眼这把印着粉色佩奇的卡通小伞,尴尬道:“安,安晴送的。”
“哟,”初爻调侃一句,“成了?”
“没成!”佩石耳根一红,“就,就是互相试探,互相试探而已……她肯定觉得我很窝囊,要房子没房子,要车子没车子,上头有父母,下面还有个拖油瓶妹妹,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
初爻和他并肩走在小巷里:“最重要的是什么?”
佩石看初爻一眼,低声道:“我就是刑侦队的一个炮灰,连个人荣誉都没拿过,她怎么能看得上我,要喜欢……肯定也是喜欢师父这种履历写满档案的,或者江汜那样,一看就学识渊博的。”
初爻不语,等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拍了拍石头的肩:“就到这吧,你先回局里,我洗个澡就过去。”
末了,他忽然多了一句嘴:“这几天怎么没见贺加?”
“不知道,”佩石摇摇头,“他不是在外组吗,最近手头派了个案子,一直跟江汜忙活呢。怎么了?”
初爻抿抿唇,笑道:“没事,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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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佩石这种没背景没资历的年轻人来说,如果不想躺平摆烂,那么升官发财的最佳选择除了到处现眼立功抢功,还有一条路就是多多结交系统里的朋友,但初爻清楚他不是那样的性格。
不然当年初爻也不会选佩石当徒弟。
他喜欢的就是佩石那一份踏实和认真,虽然说蠢是蠢了点,可太聪明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天大的好事,相比较贺加喜欢闷头搞技术,佩石的优点似乎被埋没得什么也不剩,但当年的初爻挑来选去只留下了佩石。
贺加原本是隔壁技术大队网络信息部的,后来凭本事进的特案组,性格本本分分,初爻挑徒弟的时候贺加一直跃跃欲试,虽说一开始没选中他,但日子久了初爻也认可了,没有过拜师茶那一关,那声师父却还是叫得很顺口,初爻也没说不让贺加叫师父。
如果硬说初爻在这两个之间更偏爱谁,可能是佩石吧。
这个东西得看眼缘,初爻也是人,是人就有感情,有感情就有咸淡,更何况是系统内,再怎么样一张白纸的人呆久了多少也会带点人情世故,哪怕是初爻这种不把排场放心上的人,听了别人磨耳根子也会心软,自然就跟谁关系好一些。
就比如出院这个事,初爻从睁开眼睛第一秒到现在,连贺加的一面都没见到,反而是佩石跑前跑后得让初爻都觉得有点心虚了。
老实、爱忙活、懂世故又不世故,这才是初爻当时选了佩石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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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雨还在下,初爻站在屋檐下拿出钥匙开门,老旧的铁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紧接着被他重重关上。
家里的一切还是老样子,家具落了点灰,他没管那么多,将冲锋衣外套脱了随意丢在床边,解了两颗衬衫扣子,然后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打开衣柜拿了条毛巾准备洗澡。
砰砰砰——
就在这时,敲门声轻轻响起。
初爻呼了口气,拿着毛巾去开门。
老式铁门没有猫眼,他也没把门全部拉开,只是隔着一扇门问了句:“谁?”
对方沉默不语。
再然后他拧上门锁不准备搭理,刚要离开的时候,敲门声却再次响起。
这一次比上一次急促一些。
初爻皱了皱眉,顿时没了脾气,索性直接往外猛地一拧,门呼啦地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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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那个人被门推得踉跄一步,手中的东西应声落在地上。
“沈淮?”初爻轻笑一声,暗道果然是他,“你还有脸过来,想自首了?”
对方没有说话,眼神有些放空,礼貌性地往后退了一步,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站在漫天毛毛细雨里,那身浅黑色的衬衫上沾染了许多来自天空的毛茸茸,然后他抿了抿唇,只轻轻开口。
“初爻。”
初爻没有说话。
“哥。”
那一声哥没有下文,却将初爻的思绪唤回了几个月前的某个平平无奇的夜晚。
沈淮求着初爻以家人的身份可怜可怜自己,当时的初爻第一次心软。
不得不说侧写师真的很善于利用人性最大的弱点,他清楚地知道初爻的软肋在哪儿,所以每一次都往最痛处戳,家人的意义无论是对于初爻还是对于沈淮都很重要,沈淮一次的做小伏底换来了初爻最疼也最无奈的容忍。
也许他们两个本来就是一路人呢,不然哪个正常人会因为同事的一句“家人”就脑子一热想着要跟同事发展别的关系,这要是换了别人,大概会翻个白眼,甩下一句“莫名其妙”就走,没有谁会跟初爻一样心软,这一心软就给了沈淮布下天罗地网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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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爻再次重新打量沈淮。
他的眼睛看不见,那双天生就多情妩媚的眸子没有聚焦的中心点,也不见原来动人勾魂的晶莹。
但是看上去很难过。
他在难过。
初爻只读到这一个信息,于是目光掠过空无一人的老巷,暗暗磨了磨后槽牙,道:“你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