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爻记得自己刚见到秦晏的那一天。
是一个下着雪的冬天,粤东的天气常年温暖湿润,几乎从来不会下雪,羽绒服在粤东根本就是亏本生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某一年的冬天,就在平时粤东气温高达二十度的时候,天上突然就开始下雪,一开始是雨夹雪,然后变成了小雪。
初爻是土生土长的粤东人,在三十岁之前,他从未见过那么美的雪。
当年的刑侦队还没有设立特案组,初爻有幸接触到一个由厅里牵头的、市局主办的案件,那起案件牵涉到的东西特别多,初爻只是滇南分局抽过去补足警力的,对于案件的细节知道得并不多,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有幸跟随秦晏一起上了一架武直,去目标地点解救一名卧底。
就是那一次任务,彻底改写了初爻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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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二十八岁的初爻在直升机上感受着猎猎的冷风呼啦啦地从底下吹上来,他抓着直升机上的门框,踩在门框边缘往底下看,入目的是一片火海。
如果没有耳机,他根本听不清楚支队长在说什么。
“我刚才就说了让狙击手早开枪,为什么不开!火一大增援根本就进不去,消防来也要时间,”当年秦晏穿着防弹衣,侧着身挂在直升机的门边,把驾驶员骂了一通,又骂底下那个身处火海的卧底,“这兔崽子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玩儿命啊!”
后来驾驶员为自己辩解:“指挥官,我亲爱的总指挥大人!秦支!真不是狙击手不开枪,他们人太多了,我们埋伏在附近的狙击手不能精准锁定目标,万一伤到了你们的卧底怎么办?”
秦晏有点生气,却也强忍着情绪温声问:“还是不能降落吗?”
“不行,风大,而且楼面太狭窄,这位置又不是武直能降落的高度。”
秦晏又问:“能迫降吗?”
他话音刚落,没等驾驶员回复,就自己先一步往火海里跳了下去。
驾驶员震惊:“你疯了!你不要命啊!”
然后秦晏留下一句飘渺的话:“我的人在里头,我必须救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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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场面很混乱,只有秦晏往下跳,机舱里有那么多兄弟,却没一个下去的。尽管直升机已经努力往下降,但那高度始终不是队员落地最好的选择,能见度太低,不知道下面有什么危险等着他们。
可初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秦晏跳下去之后没一分钟,他心一横牙一咬就侧着身子往下跳了。
他受了点伤,不过不严重,下去之后立马持枪保持警戒状态指着那些要逃跑的人。
砰——
他把楼道旁边那个肥头大耳的家伙的腿给打断了。
后来更多的兄弟一个个安全降落,大家一起把所有犯罪分子就地制服。
秦晏去扶起那个身上全是血的卧底,看上去很紧张,但作为队长的那种强大又迫使秦晏不得不假装镇定。
现场的火被消防队扑灭,兄弟们押解着犯罪分子一个个从楼上下去,初爻站在队伍的最后帮着数数,数现场的犯罪分子有没有全部押完。直到后来所有的兄弟都下去了,他才能走。
但他在下楼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站在废弃烂尾楼楼顶的边缘,回过头去看那个卧底。
初爻不认识那名卧底,可他还是心里触动了一阵,因为他回头的时候,卧底虚弱的视线好像也落在了他身上。
他不知道秦晏和卧底在说什么,但他看见那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都流泪了。
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良知让初爻抬起脚步往秦晏的方向走。
“你还好吗,”初爻蹲下来,抬起手去擦那名卧底眼角的晶莹,“兄弟?”
卧底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朝他笑了一下。
秦晏抱着卧底,红着眼睛,目光跟着转移到初爻身上,哑着嗓子开口:“你们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怎么还不下去。”
“没有结束,”初爻鬼使神差地说,“秦支,您给刑侦队下达的任务是抓捕犯罪分子、接应卧底,所以我的任务还没有结束。”
秦晏深深地看他一眼。
初爻蹲在地上,拆开自己防弹衣的外层口袋,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他从里面拿出一颗棒棒糖,撕开糖纸,一只手微微托着卧底的后脑勺,另一只手小心地把棒棒糖送进那名卧底的嘴里。
他只是觉得,人在这样的绝境之下,需要一颗糖。
但那个卧底忽然扯了扯嘴角,忍着疼很淡地笑了。
再后来,医院的救护车长鸣着赶到楼下,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上来,护士们把卧底架着上了担架,那颗糖也随着卧底无力的动作落在地上,沾满了灰尘。
秦晏没有很快跟着医护人员下去,而是侧眸看一眼初爻:“看着面生,你不是我们队的吧,兄弟哪个单位啊?”
“我,我是滇南分局刑警大队拨调来协助刑侦队的,”初爻有些尴尬,“我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
秦晏站在楼顶,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很乱:“刑警大队的?办过几个案子?”
“我办的都是小案子,平时接触不到那些太过重大的案件。”初爻脸颊有点发烫。
秦晏淡淡地看着他:“再小的案子到了刑警大队也是刑事案件,我就问你,命案办过没有。杀人案,碎尸案,办过吗”
初爻点头:“办过,但只是协助办案。”
秦晏伸出一只手按着初爻右肩:“行,也不是完全没有经验——今年多大了?”
“二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