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它仰起脑袋,认真地说道:“预知的内容非常模糊,我也不能确定我究竟看到了什么,但有一点,我很确定……”
“——不要分开,不要抛弃彼此。”
阳棹的背影渐渐隐没在森林里时,沈平澜还在想着阳棹的这句话。
手臂突然被戳了戳。
猎人面上波澜不惊地扭头看去,柳易用一只变成爪子的手轻轻戳着他的手臂,像是在戳什么好玩的玩具一般。
见沈平澜终于看过来,柳易抬头望向他,一歪头,笑眯眯地道:“沈哥,我们回家吧。”
家。
回家……
沈平澜恍惚了一下,一瞬间脑海里无法抑制地翻涌起许多零碎的片段。
一左一右牵着自己的,温暖的大手。
暖黄灯光下对他笑的两个人。
桌上冒热气的饭菜。
落灰的天文学杂志。
封锁的门。
青年自由自在地瘫在单人床上的姿态。
有些陌生的餐厅,桌上丰盛的饭菜,旁边并不陌生的人对他微微地笑。
家。
自从父母去世,最好的朋友家中也遭遇了一些……事情,无处可去最终加入了猎人协会后,沈平澜就没有家了。
……他原本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那一天,在昏黑的海岸边,他在滂沱大雨里捡到了一个湿漉漉的青年,看到了青年颈子上刻着“沈”字的木牌。
他稀里糊涂地与青年结婚、上床,一次次亲密的接触,一次次无间的合作,不知从何时起,提到“家”这个概念时,封存在童年的那个家,竟渐渐重合上了青年的脸庞。
但是……
沈平澜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似带着点居高临下地注视柳易,冷静询问道:“你的‘家’,究竟是什么?”
这只异类从何处而来,又归依于何处?柳易口中描述过的一个个“家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其实沈平澜大致是知道的。
得知柳易是零号异类后,两个身份的行踪渐渐拼合在一起,拼凑出真相模糊的轮廓。
但他想听柳易亲口说。
“……啊。”柳易稍稍垂着脸,继续用爪子戳男人的手臂,小声道,“我以为你把这一茬忘了呢。”
青年低垂着头露出一小截后颈,细腻美好的皮肤上散落着几缕红发,令沈平澜不由想起自己曾在这上面留下的咬痕,当然现在是一丝痕迹也找不到了。青年头顶一个小小发旋微微摇晃,一副很可怜的样子。
青年开始转而用爪尖搓男人的袖管,男人面色冷酷不为所动,“回答我。”
柳易于是抬起脸,对沈平澜微微笑了一下。这一笑,刚才所表现出的一分可怜感霎时烟消云散,那笑容似是与人类无异,但他眼瞳里所闪烁的却是异质的愉快感。
沈平澜感觉到一个异类的灵魂透过瞳孔在向外窥视,明明是那么像人类的笑,却令他脑海中警铃大作,一阵凉意电流般窜上脊背,手上不受控制地起了一排鸡皮疙瘩。
这才是真正的柳易吗?人类助理与零号异类性格的……完美的结合体。明明套着人类的躯壳,明明用着人类的表情,透露出来的意思却完完全全不属于人类的……张狂的怪物。
危险。
……却又如此迷人。
沈平澜不受控制地听到了耳边血液激涌的声音,大脑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飘飘然感,像行走于深渊上方那道窄窄的小径上,可铺成小径的却是柔软的云,把他簇拥起来。
他听到柳易非常认真的声音:
“我爸虽然看起来很凶,但其实很讲理,也很顾家,他烧饭很好吃——他是一个异类,外人一般称他为……【罪首】,你已经见过他很多次,他除了伪装形态,还有三种人类形态。”
“哥哥喜欢读书学习,我很喜欢我哥,他懂很多东西——当初刚来玉壶市那会儿,我们遇到了一系列和他有关的事情,如今的你们喜欢称呼他为【死灾之天马】,在过去他传播最为广泛久远的称呼为【泣亡天使】。”
“姐姐不爱说话,喜欢观察,到了新地方,她就会寄明信片和特产回来——我们刚离开她,现在【移行的空洞】已经离开了你们的领土,不必担心会和她发生纠纷了。”
“老妈……老妈一天到晚忙她的事,但也很关心家里的情况……”
柳易几乎分毫不差地,将曾经海牙镇在自己家中对沈平澜所说的家庭介绍,又说了一遍,只是这一次,他加上了对每位家人真实身份的说明。
说到最后一位家庭成员母亲时,他倏地停顿了下,扭头看向某个方向。
沈平澜把胳膊放异类爪子之间,原本正凝神听着,发觉青年停下,也顺着目光看过去。
初时他没意识到那个方向有什么,但旋即他眸光一动,意识到柳易所看的方向,存在一个庞大而广袤、却又常常被人当作背景遗忘的地方——
大海。
猎人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而异类在他耳边继续说道:
“她最近,应该正在朝着我们所在的陆地前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