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盯着地上那道渐行渐远的影子,僵硬的跪伏在地,沉寂的像是一座死去的雕塑
夜风卷起一片落叶,轻轻落在十七颤抖的手背上。他慢慢蜷起身体,额头抵在冰冷的石板上
怎么就...把自己当个人了……
远处传来更声,十七机械地站起身。膝盖已经失去知觉,可心口那个位置却疼得鲜明
月光依旧冷冷地照着,十七拖着步子走向影卫营。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碎瓷上。可他知道,这远不及宋宴之眼中那一瞬的失望来得痛彻心扉。
要是…
要是早一点遇见先生…
要是我的主人是…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十七狠狠掐灭。他抬手给了自己一记耳光,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血从嘴角溢出,十七却笑了。多好啊,这疼痛让他清醒,让他记得自己是谁——不过是一条别人的狗,连仰望月光的资格都没有
十七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影卫营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他机械地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血腥味和霉味
这才是我该待的地方…
他靠着斑驳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后背的伤口撞在粗糙的墙面上,却感觉不到疼。宋宴之最后那句话像把钝刀,还在他心口来回搅动。
阴影里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听说宋大夫把整个药箱都砸了?”
十七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想起药箱砸在地上时飞溅的瓷片,想起宋宴之捏着他下巴时指尖的颤抖。那些画面像毒刺般扎在心头,稍稍回想就疼得喘不过气。
迟缓的转过头,十七看到燕九正蹲在自己身旁,燕九是十七在影卫营十年里唯一能称得上朋友的人,几年前蛇窟试炼时,十七曾经救过濒死的燕九,作为回报,而燕九帮十七处理过暗杀任务,一来二去两人便熟络起来
燕九粗糙的手掌按在十七肩头::“疼吗?”
这句简单的问话让十七浑身一僵。在影卫营十年,从来没人问过他疼不疼。鞭子抽下来时要答“感谢教诲”,烙铁按在皮肉上要喊“属下知错”。疼是最不值一提的事。
“我...浪费了先生的药..."十七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那么好的药...”
燕九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他摸出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馍,掰开塞给十七一半:“吃吧,从厨房偷的。”顿了顿,又补充道:“比不得你之前吃的糕点。”
十七盯着手里发霉的馍,突然想起昨日宋宴之递给他带着甜枣的鸡腿、糖块和与之一起的温柔与耐心
“九哥...”十七攥紧那块馍,“你说...影子会有想要的东西吗?”
火盆里的炭火噼啪作响。九沉默了很久
他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掌,上面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影卫营十数年,他早已习惯了不去想‘想要’这个词。想要什么?那都是主子们才有资格考虑的事。
“我啊...”燕九偏过头,月光自窗外流淌进来,银辉映进影卫晦涩的眼眸“就想看看春天的柳树。”
十七愣住了。这个回答太过简单,简单得让人心酸。
“去年出任务时,在城墙上看见护城河边的柳树发了新芽。”燕九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绿莹莹的,风一吹就飘起来...”他比划了一下,又很快放下手,“挺好看的。”
十七的喉咙突然发紧,燕九突然用肩膀撞了他一下:“你那什么表情?”他咧嘴笑了,露出一侧有些尖的虎牙,“我又没说要去看。”
“傻子。”燕九骂骂咧咧地站起来,“影卫的命是不值钱,但...”
“有人愿意为你用了千金难买的药,你就该挺直腰板受着。”
燕九的话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十七心头一颤。他低头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掌,伤口磨蹭间又渗出了血,染红了粗粝的馍。
“可我不配......”十七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燕九突然揪住他的衣领,力道大得几乎要勒断他的脖子:“那你他妈就配像条死狗一样躺在这里?”他眼中迸出凶光,“宋大夫的药喂了狗,狗还知道摇尾巴!”
十七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怒震住了。燕九向来嬉笑怒骂,从未对他露出这般神情。
“我......”
燕九的手突然松开了。他盯着十七苍白的脸,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忽然低了下来:“你知道我嫉妒过你吗?”
十七怔住。
燕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自嘲的笑:“因为宋大夫对待你......”他顿了顿,“把你当做人。”
十七的呼吸一滞。
“影卫营十几年来,谁把我们当人看过?”燕九的声音沙哑,“鞭子抽下来的时候,烙铁烫上来的时候,谁问过一句疼不疼?”他猛地攥住十七的手腕,“宋先生有多关心你,你感受不到吗?”
十七的指尖微微发抖。燕九松开他,
“你现在爬回去还来得及。”
“九哥......”十七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我......”
“滚吧。”燕九背过身去,挥了挥手,“别在这儿碍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