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雪回与那和尚初遇时,他还刚被树妖姥姥炼成狐妖,性情也不比如今冷淡。
那时他尚不懂如何收敛妖相,雪白狐尾总是不自觉地冒出来,发间狐耳更是藏不住。
偏生树妖还派他去兰若寺外引诱路人,他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趴在寺外槐树上装死。
聂雪回懒洋洋地趴在枝桠间,雪白狐尾垂落下来,随风轻轻摆动。偶尔有过路的行人抬头看见,大多吓得脸色发白,跌跌撞撞地逃开。
倒是有几个胆大的书生,许是看多了奇诡话本,非但不怕,反而驻足观望。
他们仰头望着树上那抹雪色身影,目光在狐耳与绝世容颜间徘徊,竟还有胆子说些红袖添香的故事。
“呵。”
聂雪回轻嗤一声,指尖微动。一阵妖风卷过,地上赫然显出几道深深的爪痕。
书生们顿时吓得脸色发白,连滚带爬地跑了。树上的狐妖这才满意地眯起琥珀色眸子,尾巴尖儿愉悦地卷了卷。
聂雪回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在树梢上重新阖眼小憩。树下来往行人或惊或怕,他早已习以为常,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忽然,他察觉到一道目光久久停留在自己身上。那视线既不似寻常路人般惊恐,也不像轻浮书生那样放肆,反而带着几分沉静。
见他久久不走,聂雪回心里暗想:“吓傻了不成?”
过了许久,才听见枯叶被踩动的沙沙声。那人离去的脚步极轻,连最脆弱的枯叶都没发出一丝碎裂声。
聂雪回的狐耳渐渐放松下来,在树荫中微微抖动。他迷迷糊糊地想,这倒是个特别的......
结果半个时辰之后,那熟悉步伐声沿着同样的路径,又在聂雪回耳边响起。
他狐耳微动,颇有些震惊的睁开眼,心想难道这和尚绕着兰若寺走了一圈吗,支起身子低头看去时,正对上一双沉静的凤眼。
树影婆娑间,一位青年僧人静立树下。
他赤脚踩在枯叶上,深褐袈裟随风轻扬,细看可见经纬间皆织入金丝。右手持一串琉璃佛珠,折射出七彩光晕。
乍看之下,这僧人相貌平平无奇。但他眉眼间如云雾般缥缈高远,衬得一双凤眼格外清亮,恍若凌云的孤鹤,透着几分超脱尘世的疏离。
聂雪回浑身一僵,狐耳瞬间竖起,雪白狐尾不自觉地缠到身前,暗自戒备这来路不明的和尚。
年轻僧人见状,唇角微扬,双手合十行了个问讯礼。他腕间的琉璃佛珠相撞,发出清越的脆响。
一人一妖就这样隔空对视了许久。见树上的狐妖始终绷紧身子,僧人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终是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奇异的是,他赤足踏过污地,却不沾污秽。袈裟下摆拂过泥地,却不染纤尘,仿佛有无形的清风始终托着他周身三寸,将尘世浊气尽数隔开。
聂雪回摸不清这和尚的意思,见其装扮不俗,神通护体,绝非普通僧人,他下意识绷紧身子,直到那抹褐色身影消失在密林尽头,才放松下来。
“怪人.....”
他仰躺在粗壮的树枝上,望着渐渐西沉的落日。余晖透过树叶间隙,在他雪白的衣袂上投下斑驳光影。
等到夜幕降临,天空中星月全无。
远处,兰若寺的方向渐渐泛起一层血色光晕,像是有无形的帷幕正在拉开。
“该回兰若寺了。”聂雪回皱了皱鼻子,颇有些不情愿地想。
刚要跃下树枝,狐耳突然一动,听见身后又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他猛地回头,果然是那个年轻僧人。
可此刻的和尚与方才判若两人,原本纤尘不染的袈裟沾了草叶划痕,赤足踏碎枯叶的声响清晰可闻。连神情都不再淡然无波,一双凤眼幽深如潭,直直看向他。
聂雪回坐在虬结的枝干间,那天然下弯的半圆中,他纤长的身形有如月挂梢头。
霜白的衣角翻飞,身后玉环发带被夜风吹至身前,他却顾不得拂开,只是眯着琥珀色的眸子,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树下那个去而复返的和尚。
树下的僧人抬首,视线对上坐在高处的狐妖,他缓缓凝视半响后,方才阖上双眼,双手合十,琉璃佛珠在腕间流转出七彩的光。
“阿弥陀佛......
......贫僧寂真。”
寂真生于西域边陲,出生那日,门前忽现金莲虚影,隐约有梵唱回荡。凡俗父母知这孩子与佛有缘,便将他送往珈蓝寺受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