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江城已经热了起来,创业园里的空调呼呼作响,却驱不散程以清心头的烦躁。
他盯着电脑屏幕上刚收到的邮件
——第三家风投给出了投资意向,但条件依然是控股和五年全职承诺。
“又是这样!”程以清把鼠标摔在桌上,“他们根本不理解我们的愿景,只想着快速变现。”
沈黎从测试数据中抬起头,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
过去两周,他们见了七家投资机构,每次希望都被苛刻的条件浇灭。
“先休息一下吧。”沈黎递过一杯冰咖啡,“你昨晚又没睡好。”
程以清接过咖啡,指尖碰到沈黎的手,发现异常冰凉:“你手怎么这么冷?不舒服吗?”
沈黎摇摇头,迅速抽回手:“空调太足了。”他转移话题,“王教授上午发邮件,说可以推荐我们申请国家大学生创业基金,条件会宽松很多。”
“但那点资金根本不够临床试验。”程以清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们需要至少两百万,而不是二十万。”
沈黎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也许...我们应该考虑张总的提议。五年虽然长,但至少能确保产品落地...”
“那意味着放弃深造!放弃我们规划的一切!”程以清声音陡然提高,“你知道我为了进MIT的Media Lab准备了多久吗?”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沈黎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微微发抖:“我...我不是要拖累你...”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程以清急忙解释,“我只是...”
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话。
来电显示“父亲”,程以清深吸一口气接起来:“爸?”
“我刚和医学院的老同学通过话。”程安的声音透着兴奋,“他们对你们的原型机很感兴趣,愿意提供临床试验平台,前提是你们接受学术指导,把部分成果发表在他们的期刊上。”
程以清眼睛一亮:“这太棒了!有什么条件吗?”
“需要你们至少有一篇被SCI收录的论文,证明技术的科学性。”程安顿了顿,“以清,这是个好机会。学术机构不像风投那么急功近利,更注重长期价值。”
挂断电话,程以清转向沈黎,转述了这个消息。
沈黎的表情却更加忧虑:“SCI论文...我们连被普通期刊拒稿的问题都还没解决。”
“那就解决它!”程以清突然站起来,在狭小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李岩学长认识《神经工程》的审稿人,我们可以...”
“程以清。”沈黎轻声打断他,“你最近...有没有照过镜子?”
程以清愣住了:“什么?”
沈黎拿起手机,调出前置摄像头对准他:“看看你自己。”
屏幕上是一张憔悴的脸
——眼窝深陷,胡茬凌乱,嘴角因为长期紧绷而下垂。
程以清几乎认不出这是谁。
“我们太拼命了。”沈黎的声音温柔但坚定,“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
程以清放下手机,胸口涌起一阵无力感:“可是时间不等人...如果错过这轮融资窗口...”
“如果累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沈黎站起身,轻轻抱住他,“今天早点休息,好吗?明天再想办法。”
程以清将脸埋在沈黎肩头,闻着他身上熟悉的药香,紧绷的神经终于稍微放松:“好...听你的。”
第二天清晨,程以清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震动惊醒。
他迷迷糊糊地摸到手机,看到是李岩的来电。
“以清!快看邮箱!”李岩的声音充满兴奋,“《听觉研究》接受了我们的论文,只要求小修。”
程以清瞬间清醒,一骨碌爬起来开电脑。
果然,编辑部的邮件赫然在列
——他们三个月前投稿的论文《基于脑电反馈的自适应助听算法》被有条件接受了。
“沈黎!醒醒!”程以清摇醒还在熟睡的沈黎,“我们论文通过了!”
沈黎睡眼惺忪地坐起来,花了好几秒才理解这个好消息,随即露出久违的笑容:“真的?不用...再被拒稿了?”
程以清兴奋地跳下床:“这意味着我们可以和医学院合作了!不用受那些风投的苛刻条件!”
两人匆匆洗漱,直奔实验室。
李岩已经在那里等他们,手里拿着打印出来的审稿意见:“主要批评是样本量小,但方法论得到了肯定。只要补充五到六个测试者数据就行。”
程以清立刻开始规划:“我们可以在创业园招募志愿者,两周内完成补充实验...”
“等等。”沈黎突然说,“我们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程以清和李岩疑惑地看着他。
“论文通过...意味着技术被认可。”沈黎慢慢组织着语言,“但投资人真正担心的是...我们作为创业者的承诺。如果我们毕业后都去深造...公司怎么办?”
一针见血的问题让房间瞬间安静。
程以清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
“也许...我们需要做个选择。”沈黎深吸一口气,“一个人继续学业,一个人全职创业。”
程以清震惊地看着他:“你要放弃心理学?”
“我在想....”沈黎的声音越来越小,“反正我的听力...可能撑不到读完研...”
“不行!”程以清猛地站起来,“我们说好要一起走下去的!”
李岩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我先去准备实验材料...”他识趣地离开了办公室。
门关上后,程以清抓住沈黎的肩膀:“沈黎你听好了,我们不需要做这种牺牲。论文通过了,医学院愿意合作,这就是转机!”
沈黎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但如果...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呢?”
程以清如遭雷击,松开了手:“你...真的想放弃学业?”
“不是放弃,是延迟。”沈黎轻声解释,“我可以休学一两年,把公司带上正轨后再回来...”
“然后呢?等我留学回来接管公司,你再继续读书?”程以清的声音带着苦涩,“这算什么?轮流牺牲?”
沈黎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耳蜗。
程以清突然意识到什么:“还是说...你根本不相信自己能读完?因为听力问题?”
一滴泪水砸在沈黎的手背上,回答了程以清这个尖锐的问题。
程以清立刻后悔自己的冲动,单膝跪地抱住他:“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你说得对。”沈黎哽咽着说,“我害怕...害怕有一天完全听不见,连手语都学不好...至少现在,趁还能帮忙的时候...”
程以清紧紧抱住他,心如刀绞。
他想起高三那年沈黎的不告而别,也是出于同样的恐惧
——害怕成为负担,害怕拖累所爱之人。
“我们会有办法的。”程以清吻去他的泪水,“一定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下午的补充实验进行得很顺利,但两人之间的气氛依然微妙。
程以清时不时偷瞄沈黎,后者则全神贯注地记录数据,避免眼神接触。
实验结束后,李岩提议去校外新开的川菜馆庆祝论文被接收。
饭桌上,李岩兴致勃勃地讨论着研究前景,程以清强打精神应和,而沈黎几乎一言不发。
“我去下洗手间。”吃到一半,沈黎突然起身离开。
李岩等沈黎走远,压低声音问:“你们吵架了?”
程以清摇摇头,将早上的谈话简要告诉了李岩。
李岩听完,若有所思地放下筷子:“其实...沈黎的担忧不无道理。技术再先进,公司运营也需要全职投入。”
“所以我应该放弃MIT的机会?”程以清反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岩斟酌着词句,“但创业本来就是取舍的艺术。有时候,慢就是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