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从梦中醒来后,灵息就始终不稳。他的术盘侦测出奥润识线已出现短暂错位痕迹,主识波频极不稳定,偶尔有跳段。
那意味着——他在某些瞬间,会“离开自己”。
不是失忆,也不是昏迷,而是一种意识被“暂时替代”的症状。
“你现在,觉得自己还清醒吗?”
黎温试图引导。
奥润缓缓点头,却没有看他。
“我知道我是谁。”
“可我也知道……不是只有我。”
他的眼神没有聚焦,像在听什么,也像在躲什么。
“它没走。”
“我醒来之后,它还在说话。”
“很轻、很慢,不像威胁,更像——在模仿我。”
黎温屏住呼吸。
奥润继续道:“它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过去说过的。”
“它知道我的记忆。”
“它……正在拿走它们。”
话落时,他的声音几乎听不清。
不是虚弱,而是语义开始崩解。句子还在,说话的人却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握有那个“我”。
黎温起身,想靠近。
奥润却忽然抬手,一瞬之间灵息暴起。
不是攻击,而是一种本能性的识息排斥,像身体自己拒绝了他人靠近。
黎温止步,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
“对不起。”
奥润低声说。
“不是我不让你碰我。”
“是它……不想你靠近。”
这一刻,他的语气分裂成了两个断面。
一部分是奥润本身——
那孩子,他从壳池第一次睁眼起便守着的人。
而另一部分,已不是他了。
黎温第一次明白——
他正看着的,不再是一个完整的奥润。
或者说,完整的奥润正在被一点点剥离出来,变成另一个东西的壳。
那不是占据。
也不是附体。
而是——共生。
一个身体,两个意识;一份记忆,被双向继承。
而那东西,还在长。
屋中灵灯忽明忽暗,仿佛也被这不稳定的识息扰乱。
黎温退后一步,站在光影之外,声音低而坚定:
“你记不记得也好。”
“我会守着你,直到你重新认得自己。”
话落时,奥润垂下了眼。
他没有回应。
也许是他听到了。
也许——是另一个“他”在听。
——
夜半,山中温度骤降,灵阵外的风像是被什么东西撕裂过。
屋内仍静,火光未灭,黎温早已在门边坐了整夜。
奥润没有再说话,他侧卧在褥上,披布盖至胸前,背脊微弓,眼睛却始终未闭。
他并非无法入眠。
只是,他不敢。
——每一闭眼,他都看见那颗未孵的卵影,在识海的最深处,微微动着,如呼吸。
凌晨时分,脐下的灵纹再度轻浮。
这一次,没有预兆,也不再疼痛。
反而像是身体本能地,在迎合某种无形的“召回”指令。
灵阵中浮出一道极淡的光线。
它并未脱体,而是从脐下起,沿腹前缓缓延展开,最后在空中凝成一个半透明的轮廓卵影,光壳未闭,壳心浮现出极淡的面影。
黎温抬眼,瞬间起身——
可下一刻,他停住了。
那轮廓之中,显现出来的,不是未知之物。
而是——奥润的面容。
极淡极淡的印象,几乎透明,嘴角无表情,眼神空落,仿佛未被灌注灵识的胎灵。
但它确实是在模仿他。
它连那条疤都仿了出来。
奥润也看见了。
他没有喊,也没有惊动黎温。
只是缓缓坐起身,披布滑落,睁眼直视那团“不是实体却足以自成形态”的灵壳之影。
那影在空中浮动,如光雾,又如镜面——
而他在看它的同时,也看到了自己。
“你是我?”
他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壳影无声。
可下一瞬,它缓缓向他靠近。
不是移动,而是投映。
它轻轻贴合他的额前,像是在确认记忆归属的路径,又像是在“学习”情绪的边界。
他没有退。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被看见了——不是被黎温,也不是被这个世界,而是被那个即将成形,却尚未真正拥有身份的“我之外的我”。
他忽然问了一句:
“你要取代我吗?”
光雾没动。
但黎温忽然开口。
他站在灵阵边缘,声音稳而清晰:
“如果它真要取代你,我会亲手灭掉它。”
话落时,光壳微颤,仿佛某个原初的灵印识链断裂。
雏形卵影缓缓后退,在空气中逐层淡化。
那张脸,最后一次与奥润对视——
没有敌意。
也没有情绪。
只是静静地看着,像在问他:“你要我成为谁?”
它不是敌人,也不是子体。
它是那二十颗未归壳中,第一个学会“我”这个字的。
而那一刻,奥润终于意识到:
他不是只是“排出”,也不是“拥有”过它们。
他一直——是它们的源。
光雾最终散尽,灵阵回复平静。
他靠在褥上,缓缓闭眼。
但他知道,这一夜之后,他再也不能把那些壳,当作曾经的“异物”了。
因为它们在他体内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成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