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温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但你……是它们的壳。”
奥润摇头,极慢地。
“它们不是我的。”
“它们是某种……结果。”
“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我该有的。”
“我只是……把它们从身体里送出去。”
“仅此而已。”
空气陷入一种极安静的状态。
黎温没有再说话。
他知道,这已经不是“暂时不接纳”的层级。
而是——奥润彻底否认了它们与自己之间的关系。
他望着那人瘦削的肩背,突然觉得,排压时的震颤都比这句“我只是把它们送出去”更像生命。
这些灵壳,本应是延续的象征。
可在奥润眼中,它们只是“被迫制造的东西”。
从体内排出,浮在灵阵上。
与他无关。
黎温移开目光,将话题封住。
“我明白了。”
不再提及,也不再逼近。
但他没有走开。
仍守在那一圈阵光之外,像是某种不容碰触的沉默壳体——也在他心里形成了。
——
夜里,庙中只剩灵光微明。
黎温坐在庙心一侧,一手调着浮阵稳定灵温,另一手搁在膝上。
那些灵壳仍旧漂浮,间距一致,温度控制得极平稳——它们没有变化,也没有靠近奥润的位置。
奥润背对着它们,整个人蜷缩着倚靠在旧毯之间。
他醒着,却始终未动。
风从庙外灌进来,带着淡淡的潮意,也不知是哪一刻,他忽然开口:
“你为什么不处理它们?”
黎温没立即回答。
他抬起头,目光望向那道漂浮着二十颗灵壳的结界。
那句话是问他。
也不是。
它更像一柄被压了很久的钝刀,终于落下,但落得极轻,声音却透骨。
“你为什么不处理它们?”
他又问了一遍。
语气很平,没有起伏,像重复一个不该有人回答的问题。
黎温终于出声:
“……因为它们不是‘该处理掉的东西’。”
“它们不是废物。”
奥润沉默了几息。
他说:“可它们不是我要的。”
“不是我愿意留下的。”
黎温点头,神情没有变化:“我知道。”
“可你留不留,是你的事。”
“我动不动,是我的事。”
空气停住了。
奥润转过身,神情里不带情绪,只是低低问了一句:
“那你想留下它们,是为了什么?”
“你认得它们?”
“你把它们当成什么?”
“你……喜欢它们吗?”
最后一句,语气微微一顿。
仿佛他连自己都没想好这句话到底想问什么。
黎温没有急着答。
他只是看了那一圈安静漂浮着的灵壳一眼,语气极轻:
“我不是喜欢它们。”
“是因为——它们是从你身体里来的。”
“你不认,它们也就无处归。”
“可我能做的,只是不让它们在这时候,被你亲手遗弃。”
奥润没再说话。
只是垂下头,手指在旧毯上一点点抚过,像在感知什么早就不属于自己的轨迹。
他没有哭,也没有怒。
但那一瞬,黎温忽然觉得,比起疼痛、争吵与拒绝,这样沉静的低落才更像一种彻底的崩塌。
他收起灵符,将光阵温度调得更低一些。
“你可以恨它们。”
“但不必急着处理。”
“留一会也没关系。”
奥润没有回头。
也没有再问。
庙中再次归于沉静。
二十颗灵壳,在夜色里缓慢漂浮,不曾靠近,也从未远离。
——
夜色已深,灵壳浮阵如旧。
庙中两人各守一隅,安静得仿佛彼此之间从未共享过同一个空间。
黎温守在灵阵边,望着漂浮在结界中的那一圈壳体,良久,才轻声出声:
“你一直都不说话。”
“从壳池开始,到排压启动,再到现在。”
“你从来不喊,也从不问,只一个人撑着。”
他没有转头,也没有靠近。
只是低声道:
“你知道我看着你那时候是什么感觉吗?”
“像看着一个人一步步走进水里,却死也不肯回头。”
“就算知道自己会被淹。”
话音落下,庙中灵温略有浮动。
风从破顶吹入,石壁间的旧布微微扬起。
奥润倚着墙坐着,仍未回应。
但他的指尖轻轻卷起了衣角,像是抓着什么无形的东西来对抗身体的轻颤。
黎温缓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庙顶。
光线微暗,他继续说:
“你排出的那二十颗,我没动。”
“我知道你不愿意它们存在。”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拒绝的,是过去那个用尽全部命在支撑的你自己。”
他终于转向奥润的方向。
声音很低,却极稳:
“你可以恨它们。”
“可以不认。”
“可别再——什么都一个人承受。”
奥润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没说。
只是将脸埋进臂弯间,把声音压得极低,几不可闻: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承受的了。”
黎温没有再逼问。
只是轻声道:
“那就让我陪着。”
不是强求,也不是施救。
只是陪着——哪怕不能靠近,哪怕不能触碰,哪怕只能在他不远处坐着,看着、守着、不说话。
他愿意陪。
庙中再一次归于静默。
但这一回,静默不再是疏离,而是彼此之间的沉声喘息。
像终于有人听见了对方。
像夜,再长,也不会再只是一个人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