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间,宋逢年唰的一下,移开目光。
他没再是,往常那副散漫、不正经的样子。
别过脸,僵着身形,很小声地道了句:“真是,懂得还挺多。”
没想到,他也会感到不好意思。往日戏谑调戏的人,明明是他。
黎颂望着门外,注意着动静:“你看看,那个人,他走了吗?”
“还没。”他道,“你再多摇几下。”
她轻哦了声,照做着。
“啪嗒。”
木板的声响清晰,门外偷听的人,像是误会什么后,终于离开了。
她轻咦了声,高兴道:“他走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怀疑了。”
她有些欣喜。
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在轻拽他的手腕。青年还维持着,别过脸的姿势。
他不会还在,对刚刚的事不好意思吧?
她眨了下眼,靠近过去打量。
发现他,神色已正常。别过脸是因为,唇角像没忍住压平,起了很小的弧度,他正在笑。
“有那么好笑吗?”她询问。
“颂歌小姐。”
“嗯?”
他像是真觉得好笑。
轻遮挡了下神色,喉间微动:“没什么……是觉得你这样,有点可爱。”
她轻眨着眼。
那他不还是觉得,这一幕很好笑的意思。
“不过你现在,看上去,像真心实意地在笑。不再是那种,看上去,很遥远的笑容。”她补充道。
这一刻,于他,应该是真的感到轻松。
黎颂躺在床上,距离太近的空间,有些不容易睡着。
他应该也是如此,轻闭着眼。听呼吸也没入睡,最终翻身坐了起来。
“你去哪儿?”
她看到他,去了旁边的书桌,像开始写着什么。
宋逢年语气平静:“我突然想起来,需要写封信。还有理清一些事,你先睡吧。”
“给谁写信呢,这么晚了,很急吗?”
“我二姐。”
他静默一瞬,语调很缓慢,像听不出更多情绪:“之前,和她失去了联系。”
“前几天,联系上了。她也在宁城,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了。”
黎颂知道,他曾有个大哥。也有家破人亡后,唯一剩下的,那个二姐。
没在长明街见过对方,当下终于恍然。
“恭喜。”她衷心着道,“是个好消息啊。”
宋逢年的笔,顿了一瞬:“不过,也不知道,如今她怎么样。”
“小时候,她和大哥沆瀣一气,压着我念书。大哥负责拿戒尺打我,她在旁边上药,两人一唱一和,我孤立无援。”
他三言两语,描述得很有画面感。
黎颂跟着,笑起来:“听上去,像是为了你好。没有她们,你也不会改邪归正。”
“后来。”他继续道,“二姐出嫁,躲过了家里那一劫。她让我,去沪城学堂上学,也让我,别冲动地去报仇。”
“三年前,失去了她的音信。”
黎颂顿住笑,望着他。
半晌轻声道:“你没听她的劝啊。”
对方是希望他平安,忘却仇恨。
宋逢年:“当然,我从小就不听劝,长大了也一样。”
他坐在那书桌前。
那盏微黄的钨丝灯,勾勒他的背影。年轻修长的手臂,厚薄相宜,带着张力的肩。背影一动不动。
“晚安。”他止住了话题。
夜慢慢变深,黎颂睡眼朦胧间。
瞥见他依然,趴在书桌上,将睡未睡的模样。看不清,正面的神情。
“宋逢年,你睡着了吗?”她问。
他没回答。
她再问:“你不会是,打算趴桌上,睡一整晚吧?”
周围很寂静,他似乎应了声,又似乎没有。像写着信,已然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她借着灯光,打量他。
“民国十九年……我其实,知道你的故事。你和二姐,是宋家的幸存者。”
旧时代青年的背影,一动不动。
黎颂试探着他。
但最终,又像等他睡着后。安静地陪他,说些话:“你是不是很好奇,是在哪知道的?在未来,我看到的。”
她的声音,散在暖黄的光线里。
“家仇和国恨,你在做的那些事。旁人不知晓,只有我,作为上帝视角,看到了。”
“值得吗?”她轻声问。
宋逢年伏在书桌上。
回答她的,依然只有,他平稳没有起伏的呼吸声,像是再次睡着了,没有听见。
半晌,黎颂笑起来:“我想,应该是,值得的吧。”
“是为了一个,更好的未来。”
“倘若我回不去,还留在这里。也会像你们一样,坚持着战斗下去。”
哪怕本是既定的结局。
身处在历史中,也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