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栓落在地上,轻飘飘的,没有什么重量,它和门一样,都被腐化了。
这扇两人高的半圆拱门被且慢莽撞的挤开一条缝。
楮知白抚上城门,上面粗糙的金属触感冰得他心中一颤,他轻轻推开门,像久未归家的游子回到荒废多年的老宅。
风来了,轻轻拂过他的鬓发,如同一只柔软的女人的手。女人很快就离开了,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来的不合时宜。
街道,酒楼,矮屋,奇怪的布满细密虫孔的长木棒……地上,房上,都积着沙堆。
楮城,里面比它的外表还要荒凉。
这里的建筑风格很奇怪,闽派、徽派、川派……
各式杂糅,各风相映,像一个文化展馆,将全国各地的建筑特色汇聚一堂。
甚至,在楮城死去的十数年后,站在城门下的他们,依然能在破败不堪的街道上,窥见它从前的繁荣。
花岁声不住叹道:“好大的城。”
叶四怒意未消,朗声道:“都没人了,大有什么用?”
有的,只需要仔细找找。
城楼前的石质踏跺上,一位士兵执长矛矗立,身体干了,手中却紧握武器。
是的,甚至,武器比它的主人还要完整□□。
再留神一些,你会发现士兵左腿旁,坐着一位女子,他们贴的很近,大概,那位士兵是倚着她才没有倒下。
只有这两人吗?
不,还有。
距离城门不远处的一座酒楼前,一位妇人坐靠在门口石阶上,低着脑袋,她怀中抱着一团布,确切的说,那叫襁褓。
还有吗?当然还有。
那些紧闭或是敞开的屋门里,你只要轻轻进去瞧上一眼,肯定会有人在的,一个或两个,也可能是三个四个甚至更多。
你或许会说,这些都是假象。
一座被敌军围困的城池,一座粮水耗尽的城池,它最后的景象怎会是如此?
没水,可以喝血,没肉,可以吃人。
请你不要用这样的恶意揣测它,千万不要。
那些质朴单纯的魂灵,他们不屑这么做。
他们顽强抵抗,他们宁死不屈,他们坚信同族的血液会污染灵魂,他们清楚敌人的尸体能洗去罪孽。
楮城城门是铁烨木制,而公主城的城门,是人墙。
白松水抬头仰望踏跺上斜插着的赤旗,感慨道:“这是公主城啊。”
公主城!
此刻,盛传燕京的童谣萦绕耳畔。
公主城高,公主城高,敌军来了亦不倒,城门关,城门关,天神降临也不开……
他们从小听的歌谣,直到现在还在大周朝流传。它的作词者,是北朝国遗民、燕京四公子之一何昌言。
王逸少叹道:“难怪这里没有被人毁坏过的痕迹。”
他们的师尊衢九尘在公主城被围困后,曾去信胞弟,也就是政和帝。
让他念在往日情分,保留公主体面。
他们两兄弟还因此大吵一架,当然,不是面对面吵,用的千里传音。
政和帝骂衢九尘:“你不是说赵辰已经死了吗?信难不成是鬼魂写的?!”
衢九尘气定神闲:“赵辰死了,衢九尘还活得好好的。”
……
两人大概吵了一个两个三个时辰,后来,政和帝骂哥哥:“去你妈的!”
衢九尘答:“我娘也是你娘。”
政和帝:“我和赵辰才是同一个娘,你是哪位?”
“衢九尘,你哥。”
政和帝:“我没你这么个哥哥!”
衢九尘:“废话少说,我当你答应了。”
说完,不等政和帝回答,衢九尘直接将千里传音的灵力线给切断了,任政和帝养在钦天监的那帮修士如何尝试,也再联系不上衢九尘。
政和帝终究还是答应了他,下达圣令,任何人不得踏足楮城,违令者斩。
这条命令至今有效。
在少年们靠近楮城的那一刻,钦天监那边便收到结界通知。用神窥时刻关注他们的动向。
楮知白从进城门到现在一言未发,摸着墙砖上的海波,顺着踏跺缓步登城楼。
少年注意到,问:“你上去做什么?”
那人没有回答,少年便自顾自跟了上去。
公主城荒废太久,踏跺上积着一层厚厚沙粒,踩着有些滑,施无畏走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摔得四脚朝天。
楮知白目光不在脚下,眼睛一直盯着前方。
挂着兰花状铜铃的檐角,刷了红漆的莲花纹梁柱,一头梳的整齐的黑发,一个女人,坐在椅子上,个子不高,椅子下垫了大块平整的石头,地上整整齐齐倒了一排士兵,左手都握着长矛。
他鬼使神差地往前走,绕过士兵,走到女人面前,半跪着仰望。
施无畏跟上了他,站在踏跺最后一级台阶上,没再往前。
楮知白看着那具干枯的尸体,看着她交叠在膝上的手,看着她整齐体面的衣裳,看着她未合眼直视前方的双目。
施无畏叫了他一声:“楮知白。”
他顺着声音偏头过去,少年几乎是瞬移过来,半跪在地,在公主身前,少年替那人擦去眼泪。
那人哭了,或许在上城楼时,或许在看见公主的那刻,他不知何时,少年也不知。
甚至,他不知道自己因何掉泪。
风来了,吹动公主年轻的鬓发,青丝拂来,在少年面颊稍作停留,而后,两缕头发扬起,捧起那人哭泣的脸,轻柔的摸了摸。
很快,风停了。
底下,同伴的声音传来。
“时间不早了,该走了!”
少年擦去他脸上未干的泪珠,轻声道:“还想再待会儿吗?”
楮知白摇头,“不了,走吧。”
“好。”
施无畏从头至尾都没有多问,施术化去他的泪痕,便开开心心跟他一块下了城楼。
少年们离开了,风沙淡化了他们留下的脚印,城门关上,楮城还是楮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