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渐渐升上高空,大大小小的繁星铺挂黑夜,山峦黑俊俊的,连绵起伏似浪似涌,后山蛙声响一阵儿,停一阵儿。
屋内雾气氤氲,施无畏背靠浴桶一侧,水浪冲过下巴,涌了些入嘴里,水温温的,少年身体微微泛红,很是舒服,舒服到他忘了,今日院中有客。
楮知白洗干净碗筷提着食盒上了台阶。听到歌声,脚停顿在最后一级台阶,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屋内,木桶上一颗湿漉漉的脑袋左摇右晃,模糊的哼着潇湘名曲。
他不欲打搅少年,轻手轻脚,路过浴桶,将食盒轻轻放在桌上,不发出一丝声响。随后脱鞋上床,闭目酝酿睡意。
施无畏泡在温水中,憋了一口气往下沉,半晌,破水而出,水顺着头发脑袋哗啦啦往下淌,待呼吸平稳,又潜下去,诸此反复,乐此不疲。
枕头太硬,硌得后脑疼,楮知白手抱胸前,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水凉了,施无畏起身离开浴桶,水珠噼里啪啦落在地板上,砸出声响。反手披了件薄衫,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毛巾,对准脑袋胡乱擦了擦,抬眼与躺在床上睡觉的楮知白四目相对。
施无畏露出尴尬的笑容,“你回来了。”
“嗯。”楮知白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屋里一片死寂,后山的蛙全都忽然闭上嘴巴,不作声了。
施无畏摸索薄衫系带,利落的打了个结,“这枕头睡着,没有不舒服吧?”
“没有。”
楮知白声音沉闷不清,似乎有些困了。
泡这许久,施无畏唇齿干燥,倒了杯凉茶,一口饮尽。
“被子呢,有没有太厚了?”
“还好。”
“你困了吗?”
“嗯。”
施无畏手掌置于蜡烛火焰上方,一股淡蓝色烟雾从掌心往下落,片刻后,屋子陷入黑暗。
施无畏大步走向竹床,弓着身子,左脚踩在床沿上,右脚还没上来,左脚一打滑,整个人砸在楮知白腰上。
施无畏撑着床要起来,不知摸到了什么,手下又是一滑,重重砸下,底下人不悦的声音传来:“起来。”
施无畏撑在楮知白身上,身体随着男人粗重的呼吸上下起伏,施无畏赶忙道歉。
“啊,抱歉抱歉,我,我手,噢不对,我脚没擦干,打滑了。”
最后那三个字声音说得极小,恐怕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担心“重蹈覆辙”,施无畏干脆从床尾上床,躺下后,楮知白又翻了个身,往外挪了挪,背对着他。
躺着的地方被楮知白暖热,温温的,身体里的热气与床上的汇合交替,闷出热汗,湿腻黏滑,把薄衫都浸湿了。
施无畏干脆揭掉被子,任凭小腿手臂裸露在黑夜中。
太早了,施无畏还不太困,睁大双眼,望着天花板发呆。
床头吊了个赤色小球坠子,师娘给编的,窗外风一来,它就跟着上下左右的摇。
施无畏凑到楮知白身后,小声道:“你睡着了吗?”
夜太静了,即使他已经尽量压低音量,听起来依然有些大。
身边人呼吸均匀,没有回答,似是睡着了。
施无畏不相信,撑着胳膊伸手去探他鼻息,别在耳后的头发垂落下来,绕在楮知白颈窝,痒痒的,挠得楮知白几欲破功。
“真睡着了。”
施无畏放弃打搅楮知白好梦,轻轻躺回床上,拉过被子一角盖在小腹,渐渐进入梦乡。
过了好一会,楮知白确认施无畏睡着了。掀开笨重的厚被子透气。
忽然,施无畏翻个身,身子紧贴着他,右腿搭在楮知白腰上。
楮知白环住施无畏脚踝,一点,一点,小心翼翼把他从自己身上挪下去。罢了,又将白天施无畏给的那床厚被子横着折了几折,隔在两人中间。
夜深了,楮知白却迟迟睡不着。
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不属于这里,却又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想。
想着想着,一段破碎记忆将他强行拉入梦境。
他看见自己置身长阶之下,石阶旁一块两人高的巨石上刻着十分板正的几个字——天门圣境。
台阶极长,往上看,远远望不到头,云雾笼罩,宛若仙境。
他背着一个男人,男人断了条右腿,脖子上一道紫黑色勒痕,身体僵硬,似是死了。
他看见自己不断想要踏上台阶,却又不断被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阻挡,他一步也上不去。
他听见一阵哭声在山谷中回荡,撕心裂肺,绝望至极。
在场没有别人,是他自己。
他感受到心脏仿佛要撕裂,背后的躯体滑落,他抱着男人冰冷的肩膀,泪水逐渐模糊双眼,他看不清男人的脸。
绝望下,他抬掌对准自己心脏,一股极强的灵力球在掌中汇聚,散发着诡异的深蓝色光芒,就在他打算将那股强力轰入自己体内之时,梦醒了。
这场噩梦让他惊出一身冷汗,直觉告诉他,这不是梦,是他的记忆,是真实发生过的。
只是,他不知道那是哪儿,更不知道自己与那具断了腿的男尸有何关系。
天还未大亮,身旁少年睡颜安详,手半蜷着搭在他脖子上,暖暖的,有些痒。
他轻轻握住少年手掌,又轻轻放下一旁,起身悄悄离开房间。
院中,一个黑影站在石桌旁,不知在摆弄什么。
黑影注意到他,笑着招呼道:“早啊。”
“早。”
楮知白应着,顺着竹栏杆下楼,不自觉地走到那人身边。站在一旁观察他在摆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