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几里之外的苏福平走在三坪村通往九篱村的路上,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这青天白日艳阳高照的,天也没冷到那个地步,怎么突然打喷嚏了?
苏福平不明就里,用手背蹭了蹭鼻子,止住那阵酸涌的痒意,扯着陡坡上生长出来的野树,往上攀。
冯阳县冯阳乡底下一共四个大村,分别是三坪村、九篱村、六眼村及十二弯村,刚好在冯阳县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
大村有百户人家,周围挨着一些小村。根据远近,小村就近并入大村,受一个里长管辖。
苏家在的三坪村去十二弯村最远,与九篱村和六眼村是挨着的。
苏福平此次前去十几里路吧,要一个时辰多点才能到,那是走有人走的大路,熟悉这些山的,爬几个坡直接从林子里穿过会更快。
他不是答应自家哥儿要快快地去吗,所以苏福平直接穿了几片茂盛的枞树林。
只要认得九篱村在哪个方位,到村里再问赵家铁铺二兄弟的家在何处,就能找着地方了。
不过苏福平进九篱村的第一件事,不是找那赵家铁匠的家,而是向村里人打听,这位外表看上去粗悍彪武的铁匠内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问话之前,苏福平始终牢记哥儿的提醒,做足了准备,不听信一面之词。
可当遇到的所有人都怒骂赵家二兄弟是这里的山土匪,在村里横行无忌,欺侮良民之时,苏福平这颗竭力稳住的心呐,还是有了一些起伏。
最后问到一位老人家,住在村里的偏僻角落,苏福平礼貌地上前询问:“老人家,能向您打听些事儿吗?”
老人家穿着深蓝色的布衣,头发斑白,伸出袖口的手臂枯瘦,上头还布着星星点点的黑斑。那便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起初叫这位老人一直没理会苏福平,后来他恰巧转过头来,注意到自己身后站着个人,还意识到他似乎有话说,才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与嘴巴,示意自己又聋又哑。
苏福平上前替老人家摘下塞到门框上的布帘子,替他放下、展平。
他来时老人家就试图去摘这东西,但布帘子放的高度对他来说显然是有些吃力的。
老人家笑吟吟的,朝屋里打了一个手势,意思是他老伴身体不适,在屋里休息呢,他怕晒进门框的太阳扰着他了,才想将这布帘放下。
苏福平看懂了,一点意思不差。
他娘幼时误食了一味药,导致喉咙发不出声音,耳朵也不大好使,终日只能用手上的比划同外人交流。这些手势代表着什么意思,苏福平自幼就会。
他冲老人家打了几个手势,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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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被询问最多的赵家,家里田地不多,两亩水田、两亩旱地、两亩荷塘。
因家中人少,老母腿脚不好,由老大媳妇儿照料着,兄弟俩又得管顾城中的铁匠铺,因此在田间地头上花的时间可谓是少之又少。
水田种些稻谷,秋收时够一家人吃就好。旱地、荷塘根本就没时间打理,就叫它们荒着了。
铁匠铺营收可以,一月就能赚得一年田地上的收成,本就不需为这几亩田地发愁,需要交田税时直接用银子来抵,倒省事儿。
故而心思都不在栽种上。
这回是实在拖不得了,拖过了节气,田里的水稻就白白浪费了,哥哥赵虎新留在城中看铺子,弄着老主顾要的一些小物件,叫弟弟赵虎庆回来割水稻。
昨日忙到天黑,终于割完稻子、打完稻粒,今日趁着天晴,赵虎庆把堆得像一个大窝窝头一样的稻谷摊开来,铺在院子里的晒席上晒。
苏福平来时,他正赤着脚踩在晒席上,用一把木梳板,将晒在地上的稻谷来来回回地梳理一遍。
木板梳的作用是让谷粒与谷粒之间有缝隙,晒得透。
“过路口渴,不知能否讨碗水喝?”苏老爹用的就是这样的借口,成功与埋头干活的赵虎庆搭上了目光。
只见这人愣了一愣,呆站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将木梳板丢下,跑去屋里去倒水。
“你……认得我?”喝上着急忙慌送来的水,苏福平细细打量这个牛高马大,身材魁梧的男人。他站在那儿,斜挂在天上的太阳都照不到自己了。
他面上似有些诚惶诚恐,又怕耽搁太久不说话不好,就点了点头。
许是托春声的福吧。
苏福平想到每次进城看望妹妹和二弟,势必要从赵家铁铺面前经过,难免会被注意到,就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我有些话想同你说,不知屋里是否方便?”苏福平开门见山。
站在他对侧的高大男人扯了扯腰上用来擦汗的棉布巾,然后侧开身子,僵硬而惶恐不安地说了一个字:“请!”
苏福平打量了一眼这个满是稻谷的小院,抬脚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