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是哪儿?”甫一睁目的魏郁春看着陌生的藻井,还懵懵然着,说话的声音也小的很。
“醒了?”关阇彦在塌的另一头说着。
魏郁春循着话音,缓缓撇头,见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一手撑着脑袋,云淡风轻地看着她。
他模样很滑稽,整个人好似被炮轰过一样,别有一番韵味。
她听出关阇彦的声音在刻意压低,越发感到不明所以。
“和你说个有意思的事情。”他意识到魏郁春注意到他后,索性不发声了,慢慢动着唇,让对方看着唇语了意。
魏郁春呆呆地点了点头。
“我现在在装晕。”他一开口就是这段惊世骇俗还叫人摸不着头脑的文字。
魏郁春:“?”
关阇彦索性将昨晚的经历简单地说了一遍,魏郁春张着的嘴巴久久合不上,末了比出几只口型:“你晚上翻墙进来过?”
“这个倒不是重点,主要是昨晚的动静太过诡异,保险起见来看看罢了。”
关阇彦突然扯出一个话题来:“还记得和我们一起在王二郎那边,吃过馒头的小孤女吗?送我们草蛐蛐的。”
魏郁春虚弱地颔首应他。
试探些许后,关阇彦还是没觉着草堂那里有什么起伏的动静,心里有了底子后,他索性侧着身子往魏郁春这头凑得近了许多。
竹塌很窄,魏郁春一开始是顺着竹塌躺的,后来体内燥热,动来动去不安分,也跟关阇彦一样,以差不多没完全顺着竹塌的方式躺着。
她两只藏在衣服下的腿蜷着内扣,两只手也不太安分,各歪在一边,姿势还不同,她脑袋的方向本是朝着天花板的,听到有人和她说话,她才偏去脑袋的。所以她现在竖在窄塌边上,脸朝关阇彦,身子除了左臂其余都背对着他,样子实在是不雅。
关阇彦刚来的时候,魏郁春还是原来那样子乖乖顺着塌的方向躺着,幸好人两只腿缩着的,关阇彦竖着躺到另一头的时候,只要岔开长腿把腿缩上去,这里就还有他的一席之地。
后来,魏郁春睡姿大变,关阇彦和她之间的距离就更远了,好似横亘了一条不可逾越的大沟。
眼看关阇彦动作有所改变,魏郁春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七拐八扭的德性,然后居然还被男子瞧见了!
这男子还是个她心底极不爱近亲的不知廉耻之徒。
若不是她身子重得动不了,她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但是,她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关阇彦从那头凑过来,不知要跟她说什么小秘密似的。
魏郁春微微一愣,回忆起前世的母亲。
母亲只是朔州府小商户的女儿,年轻貌美,被父亲娶走后,大夫人生性刚烈,我行我素并不讲理,她嫉妒母亲的容貌,屡屡打压母亲,久而久之,父亲听其谗言,母亲便并不受宠了。
母亲性子软弱,比沾了琼露的小白莲还要经不起折腾。她虽为商户之女,却酷爱诗书文卷,自尊心太强却又不懂得如何维护,偌大的朔州府无人向着她,自无人护着她。她也看不上大夫人的手段,守住屋子里的小清高,自己住在无人问津的偏僻的小阁楼中。
小阁楼里景致幽静,高大的梧桐树攀着阁楼疯长,一大片树荫笼罩着阁顶,魏郁春出生后,母女两常常呆在树荫缭绕的阁上,翻阅着常常溢满淡淡搅拌着桂花香儿的糯米糕味道的书页——糯米糕是母亲最爱吃的糕点。
微风而起,葳蕤的树影婆婆娑娑,年幼的她看着阳光透过树叶射到书页上的光点跑来跑去,活像奔跑在无尽旷野的小鹿。她舞动着肉嘟嘟的小手,在书页上乱抓,抓不到小鹿就要哭闹。
母亲担忧她会引来府内爱找她们麻烦的人,只好拉着她睡到竹子编制而成的凉席上纳凉,抚摸着她被夏风拂乱的发丝,在她的耳边说着悄悄话,话里总飞舞着能带她进入翩跹梦境的奇异光蝶,想起来这也可能是斑驳树影投射到墙上的幻影。
梦境和回忆都变得模糊了,久而久之,竟就此混杂在一起,分辨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或许是太美好的过去美好到像是一场梦吧。
魏郁春看着此情此景,竟莫名对关阇彦的接近不再抵触。其实打心底想,她就没觉得他可恶到难以接受吧,否则她也不会在他身上,寻找美好回忆的影子。
她觉得他们二人现在像极了两只纳凉的小屁孩儿,什么男男女女的芥蒂,在此时比泡沫还虚恍,从前担忧的警惕事,在如今看来其实也就那样。
关阇彦已经认真地说起他的事情来了:“那小孤女寻不到的姐姐,刚满十岁生辰,陆子礼的女儿也刚满十岁生辰。我昨日进入院子的时候其实就瞥到了一只偷看我们的小丫头,年纪刚好十岁上下,我以为是陆子礼的女儿。后来我半夜听到童音来查探,我猜陆子礼知道这事,不知道是想要隐瞒什么,今儿我来后,他就忽地指着睡在别的屋子的丫头说那是她女儿,还解释起她女儿晚上哭闹的事情。但我发现这两个丫头根本不是一个人。”
“除了解释,陆子礼还给我重新熬了药,给你服下的药汤甚至是他昨日失礼后的补偿。感觉是巴不得让我对他有好感,再送走我。奈何你还昏着,他赶不走,直接用提前准备好的配方想把我迷晕。哼,还好我提前发现了。但我无心顾及他的事,也没必要和他硬刚,索性装晕了。”
魏郁春已经皱紧了眉头。
关阇彦看着她,饶有兴致地说道:“我猜你是想说,这并不像是陆子礼的作风对吧?”
魏郁春看着他,没想到他还有爱扯闲的一面,一个大男人说起故事,居然还能眉飞色舞起来,实属罕见。不,或者说,这人估摸是闲得慌,又开始以逗弄她为乐了。
她抽了抽眉角,旋即摇头,说:“不是,我是担心他既想迷晕你,会不会也在药汤里下毒?”
关阇彦冷眸微弯,轻嗤道:“你还真够惜命的。你放心吧,他巴不得我们赶紧走,要迷晕我也是怕我不安分端了他的秘密。再说了,他熬药的步骤我昨日见过,没做手脚。”
“哦,”魏郁春轻声应了一句,想起关阇彦说的关于两个女孩儿的奇事,不禁问起下文,“你一开始说的那些和小孤女有什么关系?”
“我怀疑陆子礼屋子里藏着的第三个人,我第一日见过的小丫头,就是蒸饼铺子小孤女丢了的姐姐。”
魏郁春的口讶然地半张着,只恨现在脑瓜子不大灵光,一旦牵扯起多桩事情,埋在其中的筋络就隐隐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