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顾洲儿时与她多有亲近,此番虽打着去看顾淑的名义,实则是去探望魏春萝。
齐帝后宫,中宫设皇后,其下三夫人、九嫔、五职及无数散位。【2】
魏春萝在徐娴有孕时,被徐家安排在顾崇身边服侍,性格沉闷并不得宠,分封后宫之时因皇后及六公主的原因,才给了封号,但这封号并不高,位列五职第一位,定婕妤封号。
自有中官前去通报,顾洲行至宫墙甬道中,远远就见顾淑在门口徘徊,见到人来,兴冲冲地过来:“哥哥,哥哥……”
“慢些。”
顾洲笑着迎上去,众多兄弟姐妹中,只有这个妹妹与他最亲,自然也是因为徐娴与魏春萝的关系。
“淑儿见过长兄。”
顾淑轻快行了一礼,不及洲回应便将他拉入院内,却在不经意间向后望了一眼。
魏婕妤已在院中等待,见顾洲后行跪拜大礼。
顾洲赶紧将她扶起,还礼道,“娘娘这可使不得。”
魏才人的目光在顾洲身上错不开,眼眶微微泛红,“妾身原本就是皇后娘娘的婢女,自然也是殿下的婢女……许久不见殿下,殿下长这么高了,若是走在路上,我都不一定能认得出殿下来。”
二人已有几年未见面,魏才人深居简出,顾洲无大事也不入后宫,故同在京城,却不能见面。
“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承平一直视娘娘为长辈,还请娘娘受承平一礼。”
“是,是……”
魏春萝怕在宫人前失仪,强忍着没落泪,请顾洲到殿内一叙。
如从前一般,她亲自倒茶布点心,看着顾洲手上的粗茧,有些心疼,“殿下在北境的受苦了,这次回来该好好歇歇才是。”
“春姨……”顾洲忍不住按原来的称呼叫了一声,只有真正关心自己的人才会问自己累不累、苦不苦,这样对他的人,也只有舅母和此人。
魏春萝再也忍不住,抬手屏退左右后,才敢落下泪来,将点心往顾洲跟前推推,“都是殿下小时候爱吃的。”
顾淑拿起一块递上前,“是呀,母亲总是盼着哥哥来,所以经常做些糕点备着,就担心哥哥来时没有可口的点心用。”
顾洲接过送入口中,是熟悉的味道,是思念多年的味道,糕点经有些发干,看来的确是以前备下的,他整口吞掉,随即有茶水送上,一如小时候一般。
“母亲说她这手艺是和皇后娘娘学的,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
“是独一无二的。”顾洲咽下茶水,茶水的味道也是独一无二的。
“母亲听说哥哥要来,就赶紧做了红豆茯苓糕,眼下正在灶上蒸着……”
“淑儿,”魏春萝出言打断,略带着些责备,“这屋子里就属你话多,像个小麻雀似的。”
顾淑撅起小嘴,“我才不是!”
两句玩笑冲淡了屋内的伤感,顾洲打圆场,“对,我妹妹是小公主,是小凤凰。”
“对了,还未恭喜殿下晋为绍王。”
顾洲:“多谢青姨,还有一件喜事,我要成婚了。”
魏春萝一笑,“哦?方才传信的公公怎么没说这件事?”
“刚刚才与父皇定下婚期,就在寒月十六,旨意还没传出去。”
魏青萝刚想问为何如此着急,就听顾淑抢先一步问道:“还是柳家大姑娘吗?”
顾洲点点头。
“哥哥不是不同意吗?我也不同意!上次的雅集,我费了老大功夫,可是特意为她准备的,本想着她不是京中长大的,正好借此机会与京中世家贵女结交一番,不想人家没给面子,不仅没朝面,给的理由都牵强得很……这以后要是……”
“淑儿住嘴。”魏春萝这次是真的动怒了,“不可妄议他人是非,何况柳姑娘是你未来的嫂嫂,是你该尊重之人。”
说完又向顾洲道歉,“殿下恕罪,淑儿口不择言,我回头罚她。”
“春姨莫生气,柳家大姑娘如此之举,怕是因我退婚在先,又或是有其他的缘故。”
顾淑见哥哥自己揽下责任,又为柳姑娘找借口,一点也不管自己这个亲妹妹的委屈,心中十分不舒服,“哼,还未成婚,哥哥就先护起短来。”
魏青萝见女儿这般没轻重,将她支走,“淑儿!去看看糕蒸好了没有,快去。”
说完又再次向顾洲道歉。
“六妹妹性子直,我是知道的。”顾洲见此刻没了外人,顿了一下问道:“春姨可知我母亲是因何亡故的?”
他本该称“母后”,可这个称呼他没叫过几次,还是习惯用母亲二字。
魏春萝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她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难产,一尸两命,殿下应该记得。”
“记得,只是有些事,现在想想觉得有些蹊跷,我与母亲逃难在外时,幸得一户姓王的人家收留,倒也没吃什么苦,反而是回来后母亲身体日渐消瘦,而姓王的那户人家,至今也未找到。”
“殿下觉得娘娘是被人……”
魏春萝没有说出后面两个字,顾洲眨了一下眼睛表示认同。
一丝不安在魏才人周身缠绕,这些年她在宫中无宠无依,只能隐忍偷生,她甚至恐惧面对众位娘娘,有矛盾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回避,渐渐地在后宫之中成了透明的存在。
“殿下,此事已过去多年,若有人证物证,也早已被销毁,哪里是那么容易查的。殿下如今已封王,也即将要成婚,就不要因陈年往事徒增烦恼了。”
她的推辞让顾洲有些心凉,但魏春萝是此事唯一的突破口,后宫中的人和事他已多年未涉足,能想到了只有她一人。
他还想再说服对方,就见对方站起身来,“这孩子去,怎么还没回来,我去瞧瞧。”
顾洲看着离开的身影,心中的希望破灭,无助感油然而生,虽然被拒绝,但他没有恼怒也没有失了礼数,起身随着出了门,他知道魏春萝对他的惦念是真,对此事的逃避也是真。
他想,总会再有办法的。
到了院中,侍女告回禀:“公主刚出了。”
找的顾淑之时,她正在甬道里,将一个盒子塞到徐铭怀中,那娇羞的模样从背影就看出。
依宫规,侍卫只能跟到各宫殿门口,不得入殿内。
这一幕太刺眼,担忧瞬间爬上魏春萝的面容,交握在一起双手微微有些泛白,手上的寒凉顺着经脉直达心底,她出身卑贱,但绝不允许女儿嫁得卑贱。
忽而,她生出一股勇气,眸中的忧虑被决心取代,转身对顾洲行了一礼,“我愿助殿下查清娘娘的死因。”
说完深深看了一眼大殿下,之后将目光投向顾淑。
顾洲立刻明白,魏青萝这是要他为顾淑安排一个好前程,这是在与他谈交易。
“婕妤的意思,本王明白了。”
他用称呼隔开两人间的距离,他没想到第一次自称“本王”,会是对着曾经的故人。
此次进宫,所有目的均已达成,可顾洲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心情更加沉重,没有告辞便带着徐铭离开,留下满腹心事的魏才人和满脸不解的顾淑。
待走远了,徐铭见殿下不问盒子的事,心里发虚,主动开口,“殿下,这盒子是公主硬塞给属下的,说是刚做好的糕点。”
顾洲接过盒子打开,红豆茯苓糕还冒着丝丝热气,拿起来尝一口,已再不是从前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