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不到,苏有梦离开沈堪眠家。
电梯到一楼,她把校服领子拉到最高,露出两只眼睛。大堂保安很多,都是新面孔,围成圈训话。
快递小哥背着灰色麻袋往里走,熟练地输入工号,边侧铁皮柜“砰砰砰”弹开。
保安应声回头望望,又转头继续开小会。
队长声如洪钟,慷慨激昂。
“接下来的重点任务依旧是春节期间保障业主各项服务到位,尤其是安全问题,我再强调一遍......”
她趁着间隙,用手拽住领口,小碎步带风往门外冲。
街上环卫工人正往纸灰上喷水,偶尔被风卷起残片,停在脚边。水泥地上只剩石头刻下一圈白色,她昨天烧纸的地方被清扫一空。
......
两年前冬至,爷爷葬礼办完。
姑妈掏出一张欠条,苏有梦父母的签名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三百万。
苦熬三天,她再流不出来一滴泪,欠条上的字,比她父母留得话还多。
姑妈哀嚎:“项目暴雷,你爸妈问亲戚朋友弄的钱有多少不清楚,反正我们家有三百万。”
她知道姑妈的泪水里都是愤恨。
这笔钱是他们眼看着苏有梦家发达起来,狠心卖掉儿子婚房准备跟着大干一场,才全数拿出的。
再也没想到。
才吃几个月利息就打了水漂。
她能理解姑妈一家的狂躁,哪怕被表哥晃到晕倒,不停质问她人在哪里,也没怪过他们一句。
只是不断重复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连明天有没有饭吃都不知道。
一周后爷爷头七,苏有梦蹲着烧纸,小区门口热闹起来。
姑妈闻风赶来,将她拖到一边,说这片即将拆字上墙,然后转头加入小区战斗群。
手中黄草纸刚点燃。
她偷偷吐槽。
爷爷啊,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焦苦味窜上鼻尖,她用驼色雪地靴踩灭到处乱飞的纸钱,又开始后悔怎么能跟爷爷说这些,搅得他老人家不安生。
赶紧呸呸呸。
“阿弥陀佛,爷爷我刚瞎说的,我过得挺好,体验生活呢。”说完捏紧金元宝,抹了泪对小火团傻笑。
经过一个月劝说,开发商成功在不少人家门口贴上红色条幅——已交钥匙。
还剩七八户没妥协,大家成立抵制小团体,誓死捍卫这方家园,目的在消耗和拖延中增加筹码。
苏有梦得以继续住在楼里,表明态度坚决。
出事以后,她唯一感激的,就是姑妈知道她手里还有点钱,却从没开过口。
也可能是需要苏有梦活着守好这个房子,也或许是压根看不上那三瓜俩枣。
她没空想,只盘算着怎么省钱,顺利读完高中,再考虑是继续读书还是出去打工。
不过不管怎么选,都没什么意思。
一个人,无牵无挂,随便活活。
==
吹了一夜空调,再回家里,冷得刺骨。屏住呼吸满怀期待把电闸向上一顶,头顶灯亮。
“哦豁!”
苏有梦飞速计划,利用有电的时间,吃饭洗澡赶作业进度。
热水流淌,沐浴露泡沫顺着皮肤滑落在方块小砖。回想昨晚的奇遇,深感不可思议,身份证上的名字不自觉从嘴里冒出来。
沈堪眠......
真好听。
为了骗保安,她谎称他哥哥。
假如她真的有这样的哥哥多好,就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善良帅气,简直顶级。
等等。
我在想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可能。
苏有梦把头仰着埋进花洒水流中,冲完抹了把镜子褪去雾气,瞧见自己涨红的脸。没来由的感觉不好意思,鼓起嘴尴尬地笑了笑。
洗完澡身上热乎劲还在,桌上五颜六色的寒假自主学习手册已经疯狂暗示她。
来写我啊,后天就要打卡检查啦。
她端坐在书桌前,翻动白色纸张,昨天的也还没写。
这么多本,随随便便就欠了几十页啊,省钱那么难,欠作业也太容易了吧。
事已至此。
先睡个回笼觉吧。
钻进被窝,怀里热水袋还烫手,刚眯一会,就听见楼下一阵喧闹,她翻了个身,继续睡。
外面动静越来越大,电转搅动的声音持续不断。床上人好不情愿跳下床,大步走向阳台,狠狠推开铝合金窗户,一眼瞧见深阁嘉里公寓前台那帮保安正在楼下忙活呢。
她瞬间缩回去,他们来这儿干嘛?
楼下对话声传来。
“砖砌完,你们几个把水泥再抹一遍,收工回去吃饭。”
“好嘞,周队长,这大年初一封门不会出事吧。”
“咱们服从命令听指挥,你管那么多呢。”
“也是,过年都不在家,封了才没事,你看这楼里剩的几户都没人。”
封门?
苏有梦蹲在墙边,不敢再去关窗户。她家这栋因为还有人住,叫嚣了好多次要封门迟迟没动,没想到偏偏选了过年来。
南城二月冷风倒灌,在她没吹干的头发徘徊,扎得脑仁疼。
她蹲在地上挪动。
阳台平白无故冒出一条胳膊,费劲取走塑料衣架上摇摇欲坠的干发帽。
套好搓搓手,支起耳朵继续听,十几分钟过去,渐渐没了动静。
速度跑去压着门,推开一道缝。她家201,对着外口,走道已经漆黑一片,空气中还有水泥的湿漉漉气味。
完蛋。
单元门被堵死。
上楼敲卫奶奶家门,没人应,想起老人家年前说要去女儿家过节,没定初几回来。
总不能饿死。
她咬咬牙决定点外卖,贵就贵点,好歹能从窗户递上来。打开外卖软件,比菜场贵好多,特别是过年期间,还营业的没剩几家。
以前她只爱吃巴掌大的娃娃菜,连芯子都脆甜爽口。自己生活以后才知道,同样的价格如果买大白菜,可以吃一礼拜,娇嫩嫩的娃娃菜就再没进过家门。
反正都是白菜,怎么说也是亲戚,味道嘛,差不多的。
选中一家。
配送费:新春加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