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僧人盘腿端坐在蒲团上,双眼安详地闭合,面前高大庄严的佛像慈祥又不容拒绝地注视着他。
“这是……”
李澜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她怎么也不能将眼前的僧人与那个威严的九五至尊联系到一起,可事实告诉她这就是太上皇,是她又敬又有些恨的人。
一旁李昭秦的表情对比下来倒是极为平淡,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
“也许这样是最好的。”他忽然开口。
“他心中对太多人有愧,想要用这种方式弥补。”
可是他终是没有参透,那些愧疚伴着死去的人到了一个没有尽头的地方,天人永隔,他费尽心思积攒的一点弥补还是无法到达那些人的心里,最终只是能使自己得到一些安慰罢了。
“我还不知道,明妃还有她的那些子女,最终怎么样了呢。”
李昭秦轻笑一声,“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去到一个没有人在意的地方,也许是就此离去……不过这些谁在乎呢。”
唯一可能在乎的人就在他们的眼前,而他亲口对明妃说出了最狠毒的话。
“其实在那个时候,我动过一点要对我那些庶弟动手的心思。”李昭秦眼睛盯着没有意义的某处,平静地说道。
“可是母后劝阻我不能将这些仇恨带到下一代身上,我也就随他们去了。”
这样做,那些施加在他们身上的痛苦又能让谁来还呢?
这些上一代遗留下的恩怨,最终还是接续到了他们的身上。无声地昭告着他们的命运。
我父亲来过这里吗?李澜心中无端出现这样一个猜想,她见证了父亲和太上皇几十年的纠葛,从两小无猜到互相猜忌,再到帝王更迭,英雄老去。
李琅死的时候,李见鸿会后悔那年入宫与皇帝成为彼此最好最信任的玩伴吗?还是看着他,想到了自己以后的结局呢?
他们李家——应该说林家对李氏是爱多还是恨多呢?
李澜苦笑,林家三代人,都多多少少与李氏有着恩怨纠葛,这些纠葛恐怕放到几十年以后也依然纠缠不清。
“要是……要是我不姓李就好了。”
这句话实际上是大逆不道的,和皇室同姓是任何一个家族最大的荣幸——可太上皇当年没有意识到,就算不赐姓李,就算不封异姓王,林家也依旧会成为整个京城最让人忌惮的存在。
这个代表无上荣耀的李姓,给林家带来最有力的枷锁,直到此时也依然勒得痛彻心扉,解不开、剪不掉。
李昭秦静静地转头看她,阳光照射在她的睫羽上,浮光跳跃,给了站在这里的两人另一个结局。
“如果这样的话,或许二哥就不会死,我们一家人都会好好的在一起。”
如果这样的话,她所有对住在宫中的人的情绪就可以更纯粹一点,是单纯的恨,单纯的喜爱,而不是夹杂着各种复杂情感的、有重量的、累赘的。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这个多年前的举动就已经奠定了未来的走向。
“我们回去吧。”
出了鸣香寺,阳光正好,空气馨香,形形色色的百姓正踏上阶梯,或怀着欣喜,或怀着忐忑,来到寺庙求心中所向,在人群中,李澜好像在那里面看见了自己一人的孤独身影,她揉揉眼睛,那个身影又随之消失。
回宫,这天晚上李昭秦照例在李澜宫中留宿,他刚刚尝到一点甜头,就迫不及待地扑上来想趁着机会再多讨要一些。
可事实证明这不会如他所愿。
两人刚要熄了烛火,就听王福在外头无可奈何地轻声道:“陛下可曾睡下了?”
“朕睡了。”
王福:……
明知道李昭秦此刻正不耐烦,他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了:“陛下,沈嫔宫中闹得凶,说是突发急病,恳求陛下去看看。”
他是不想来打扰的,可沈嫔那里事态紧急,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也担不起。
李昭秦皱着眉头,李澜在旁边也有些疑惑,脑中浮现沈嫔那副病弱得风一吹就倒的样子,轻轻推着他:“陛下还是去看看吧。”
李昭秦眼神中立刻转变出一点震惊和委屈,仿佛在说这点伎俩你竟然真信了,还要把我推过去?!
李澜无奈:“陛下是忘了吗,沈嫔体弱多病,又是陇西郡王所上贡,万一出个什么好歹就麻烦了,况且我看沈嫔平常也不轻易这样,亲自来叫恐怕是比较严重了。”
“.…..”
李澜看着他有些懵的表情,有些惊愕:“你别告诉我你真不知道沈嫔多病?”再说了,看也该看出来了吧,就那薄得如同一张纸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