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在坊墙上撞成了一个死人,情形不大好看,直将柳家的车夫吓得失了魂,疯了也似甩起鞭子催马。
这马车跑得快起来,便益发颠簸,素婉和烟水在里头,非得抓住什么东西才能不被甩起来。
然而此刻谁还顾得颠簸?
多不过那一小会儿,街上已经满是哭儿喊娘的声音,车帘外头映着火光,若是细听,就能听到众人口中喊着的都是“贼兵进城了”“快逃啊”之类。
但这不会是贼兵,若是,他们也一定是很容易击败的那种废物贼兵。
要是宋康那般贼人带着,叛军便是入城,也定会先去官衙,不会直奔西市抢掠客商。
入城就是为了抢东西的,与其说是贼兵,毋宁说是乱民。
乱民不难对付,她想,他们无非是趁乱抢劫,而图财的人——但凡不是只有她家才能给得起这份财,他们就不会在她家拼命。
这一点她能想清楚,官衙里的郎君们应当也能想清楚。
回家的道路上,四处都是慌乱的百姓和趁机抢掠东西的乱兵。柳家的仆人将马打得飞奔,果然,这么一来,便是乱兵也不敢上前了。
这就是说,他们没有弓箭。否则瞧着这马车飞驰,必然会认为此间有重要的人物,只消给马儿一箭,便能劫持这车了。
敌人也并没有那么强大。
这一路的所见所闻也应证了她的想法:贼人不少,一路过来总有上百个在混乱中抢劫的,可是他们没什么武器——去抢劫西市的那伙人,已然是最精锐的了,也不过是拿的有刀。
而西市显然是陇州城里最宜被抢的地方:那边多是做买卖的胡商,家资殷实的自然不少,说不定还有本来打算东去长安的巨贾,被战事阻隔在此,他们自然也要住下的,那就很有可能也住在和同族人更接近,也更好打探消息的西市。
胡商不是中原人,他们被抢了,官府是不会下死力气为他们查案的。
至于陇州城内其他地方,固然也危险,但没那么危险:素婉甚至从车帘中看到有贼人与一个妇人争抢一只罐子,却被两个汉子赶来将他打翻在地,揍得连连哀嚎,求饶的话流水价往外冒。
那也是本地口音。
而柳家人被姑祖父姑祖母安排在陇州城的“贵人坊”,就格外安宁一些:所谓“贵人坊”,自然不是原本就叫这名字,然而这里住的都是陇州城里读书识字的家门,还夹杂了几户官员的宅邸。
抢劫这种地方的买卖,就不是很做得来。
素婉带着车夫赶到坊门外时,这里竟然没有什么人,只有坊长带着几个防火的役丁,闹哄哄堵在坊门前,两个役丁试图将坊门锁起来,可也不知是坊门的枢轴锈蚀了,还是太久不曾关门,他们在坊长的骂声里满头大汗地折腾,却怎么也无法把坊门合拢。
坊长手中提着武器,颇为紧张地守在一边,见他们马车驰来,撕了嗓子般大喊站住。
车夫也就从善如流地把驭马给拉住了,可直待素婉与烟水挑了车帘,坊长才把他的手从刀柄上挪开。
“烟水姑娘,柳……柳家小娘子?你们去哪儿了?车上还有没有别人?”
“小娘子去拜访她姑祖母,然后去西市——”烟水说,“西市那边已经乱起来了,有人伤人!陈坊长,你们快把坊门锁好,回家呀!”
“坊门锁不住,唉唉,你瞧!”坊长也急了,他说,“这可怎么办?也不知官府的人在哪里,官军在哪里,苍天!我们怎么应对得贼兵啊!贼兵连长安都打得下……”
他已经慌了手脚,说话时也就顾不得分寸,越说越激动,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陇州安泰了上百年!固然也不断地有青年被朝廷征去远方打仗,可是“贵人坊”这里一向气象太平呀!
而那些贼兵,据说最爱杀贵人了,到时候,他这个坊长不知还能不能活……
此刻,素婉却开口道:“您不必担心,入城的不是宋康的贼兵,只是山贼劫匪罢了。与其锁门,勿如召唤各家青壮男子,取弓箭与马匹,在坊内四处巡视。坊墙矮小,若是无人巡视,只怕贼人不过这门,也一样进得来咱们坊中。”
“那这门呢?”陈坊主听她说得平静,不知怎么就生了信心,想也不想便问她。
“锁得住就锁,锁不住,叫几家的仆役在门后挖出陷阱,现下多半还来得及。”素婉道。
“是,是,对,这是个法子!王八,你去喊几户的壮丁出来挖陷阱,郑二十九,刘矮七,你们接着在这里守住坊门,能关就关,关不住也守着,拿着刀守着!你们几个,和我去拜访郎君们,请他们派家丁骑马持弓巡逻——就是,就是,小娘子,我们坊中的郎君们怕是没打过仗……”
“没打过仗还能没打过猎吗?”那个女郎的声音也好听,只是冷峻之意凛冽如寒风,“射人和射猿猴没甚么分别,还更容易些呢。”
坊长连连答应着,他其实还想说,郎君们中能射中猿猴的也没几个人,但……
但若是连这个也要问这,只怕这位不一般的小娘子要瞧扁了他了。
他现在就要去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