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在扯谎,因为从未有传闻用如此正派的语句来修饰过他。
祝昭见他停顿了许久,久到她以为不会得到回应了,再次低下头收拾棋子的时候却听他说:“物物而不物于物。”
“物物而不物于物......”
祝昭低声重复了一遍,她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不被外物控制,则能主宰外物,不怕失去,就不会被控制。
“多谢中郎将解惑。”
“昨日还与我龇牙咧嘴,今日倒是毕恭毕敬。”袁琢起身,眉梢微扬,“四姑娘将名录记好,收好,藏好,便是对我最大的感谢,而我也会说到做到,帮助四姑娘走回自己的命。”
“昨日送的奖励,四姑娘可还喜欢?”末了,他也没忘记问上一问。
祝昭皱了皱眉头,她这才想起来昨日的那个木盒,本来她心踌躇,没打算打开来一瞧究竟,回府后又被糊里糊涂地一顿打骂,便将此时忘在脑后了,于是她如实回答:“尚未来得及打开。”
袁琢又笑道:“打开看看,或许你会喜欢。”
说完,他抬脚就上了瓦檐。
“何时来取?几日来取一趟?”祝昭叫住了他。
“风染丹桂之时。”袁琢答道,“只取这一次。”
待袁琢走后,祝昭这才有气无力地趴在了石桌上,而后她才从一直随身斜挎的布包里拿出来那个小木盒。
她举起了小木盒,在阳光下细细端详。
“平平无奇。”祝昭随手打开了它。
细长的小木盒静静地躺着一支木簪。
样式普通,簪身修长,是竹枝的形状,一掌余长,也不知是什么木头做的,凑近一闻倒是有一阵清香袭来,也平平无奇。
“送我簪子做甚?”祝昭犹疑地拿了起来,倒还有些份量,“实心的?”
木色是沉郁的墨色,不夺目,是温润的,却触手生凉。
“送簪子?是威胁我吗?”祝昭将木簪在手间转了转,而后比划着刺向自己的脖子,“我不照做,他就一簪子刺死我?”
木簪转动间,好似木簪间有轻微的震颤,祝昭皱着眉将木簪靠近耳畔,再度晃了晃,这次她清晰地听见了“咕噜咕噜”的细碎声。
“像溪流绕过石头,像水波在回旋。”
她这才将目光放到了簪尾的那一小截打磨成了竹枝的白玉上。
原本她以为这只是可有可无的装饰,没想到这竹枝白玉竟然能旋开,而这支木簪是空心的。
祝昭凑近去闻:“是墨。”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又看向了簪头,她握住簪头,用力拔了一下,没想到根本不需要大力簪头前的竹木就已打开了,反倒惊得她往后仰了些许。
她赶忙扶住石桌桌沿,借着力稳住了,绯红发带扫过眼畔,晃碎了满目晨光。
“这是......笔簪?”祝昭回过神来看了看手中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木簪,她从布包里拿出来一张纸,提起木簪在上面写字。
祝昭已经笑得眉眼弯弯了,她还发现簪头的竹木能完美地盖在簪尾的白玉上,从前她一直想要一支笔簪,奈何笔簪做工繁复,要先取薄胎陶瓷烧制成中空细管,内壁涂蜡,外壁裹苎麻,再藏于簪身中,于是她只好放弃了,没承想今日竟然得到了。
“我还真是幸运呢!”
祝昭笑眯眯地看着这支笔簪,孟秋的晨风裹着些许凉意,从树梢斜斜掠下。
半卷竹帘轻曳,高低错漏的日光隐隐约约,依稀可见屋内全貌。
周涤负手在桌案旁踱步,桌案上摆着一卷书,忽有风穿廊而过,书页“哗啦”轻响,自行翻动,像是振翅欲飞的白蝶。
斜晖漫过窗棂,满纸光影霎时将字迹化成流萤。
他抬手去按,恍惚间他仿佛能见执笔人倚栏研墨,目光狡黠。
他记起那日,天色微亮,他晨起喝了几盏茶,从角落里找到了这本《拾徽录》,走到不远处的山坡上,寻了棵老枣树,在树下坐着了。
山风微凉,这本《拾徽录》书衣有些破损了,他翻开了第一页,第一行字很是稚嫩,写着的是永定十六年的七月初七,距今已有十年了。
周涤眉头微挑,心道,想来是小孩写着玩的,若是过于无趣,他便会狠心遗弃。
于是他继续翻了下去,扑面而来的文字张扬有趣,是蓬勃的呐喊。
他当真想结识这位执笔人。
直到放愚收拾好行囊来叫他,他这才合上了这本书,叹了口气,他决定带上它。
正想着,一个小厮脚步有意放轻,缓缓凑近看了看,问道:“公子,这书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自那日您与崔世子狩猎归来便拿着它不放手了,这上面到底有什么啊?”
周涤抢过书卷合卷长立,喊道:“放愚!”
唤作放愚的小厮立马站直了,下一瞬又微微弯腰看到了书衣上的题字,他缓缓地念出了口:“拾——徽——录——”
“噢!”放愚记起来了“不是前些时日您去徽州帮圣上办事的时候在一间屋子里偶然得到的吗?我记得您说这是一人的日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