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披战甲,面容英气,发髻高挽,右手按剑柄,左手执芳华。
一线天光从破败的屋宇处射下,将将落在了石像的面上,满目慈悲,满面意气。
许是去岁鸟儿衔来了种子,故而今朝石像,苔痕覆面,藤蔓绕身,翠叶纷披,繁花垂缀,而这位被供奉之人就在满满摇荡的绿意中眼眸含笑地望着她。
有一二飞鸟前来,栖于其腕,翔于其肩,光影斑驳,林语喁喁。
“是个女将军?”祝昭疑惑地望向人像的发髻,“男子哪儿会这般挽发髻,这明显是女子的发髻样式,且面容虽凌厉却也温婉,一手按剑,一手执花......可是,女将军?我所读的史书,怎的好似从未记载过女将军?”
祝昭提起裙裾爬上供台细看,抹开底座上覆盖的厚厚的一层落灰,这才发现上面刻着“护国夫人颜氏”几个小字。
“颜氏?”祝昭轻声念道,不禁蹙眉,“既是护国夫人,怎的连名都没留下,只一个颜氏就给草草打发了?”
祝昭又七手八脚地爬了下去,绕着供桌转了一圈,这才在垂落的零落灵帷后看到墙上绘着壁画。
祝昭轻轻绕过灵帷,只见壁画已被侵蚀得面目全非,丹青斑驳,残破不堪,只隐约可见破碎色块和零星线条。
“可惜......可惜......当真是......可惜了......”祝昭的指尖轻抚壁面,触手处凹凸不平,颜料脆弱,几欲成粉,她心中凄然,忍不住低叹,“已成断简残编,再也......难辨其详了......”
壁上朱砂底色,今已褪作苍黄,皆模糊难辨。
墙面多有剥蚀,灰白底色裸露,如古籍缺页,故事难续。
“这面壁画,或绘盛典,或叙传奇,或载史事,如今皆湮没无考。”祝昭唏嘘不已,心中惋惜,摇头低言,“残存碎片,再难缀合。”
灵帷微动,清风徐来,壁上尘埃轻扬。
祝昭伫立良久,怅然若失。
许久后,她退步垂帷,残壁又再次隐于暗处。
模糊轮廓,零星色块,皆掩于昏暗光线之中。
残缺支离,却令人肃然起敬。
祝昭整了整自己的衣衫,缓缓屈膝跪在了积灰的地上,郑重地拜了三拜,再次抬眼最后望了望面前的斑驳人像,似是反问,又似自问:“将军,你为何未在史书中留下一笔呢?哪怕......只一笔......”
祝昭起身走出了祠堂,复又阖上了破败朱门,心事重重地牵着白驹下了山,往城门走去,还未走到魏国公府门口,一道黑影不知从何处落到了她身前,吓得祝昭一个激灵。
来者身形挺拔,眉目清冷,躬身一礼,动作干净利落,不带半分拖沓:“祝四姑娘,中郎将有请。”
“中郎将?”祝昭轻声自语,这才想起来此人是袁琢身旁的那只执棍的黑乌鸦,她的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让开,不去。”
祝昭抬脚就要走,忽然间,那柄棍子就横在了她面前,杖身修长笔直,在日光下都透着凌冽的气息。
祝昭顺着木棍望去,依旧是一袭黑衫,依旧是眉眼低垂,依旧是神色难辨,执棍之人一言不发,既不逼近,也不退让。
祝昭板着脸,目光如炬,见那人纹丝不动,她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了凭空出现的木棍上,忍不住好奇地问:“你这棍子从哪里掏出来的?方才我明明见你双手无物啊!”
李烛握着木棍的手微微一顿,很快又换上了古井无波的神情:“祝四姑娘,去,还是,不去?”
“去。”祝昭不悦地看着他,“你都这样了,我还能不去吗?”
下一瞬李烛手腕一翻,那木棍在空中划了一道曲线,祝昭仰头的功夫木棍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接过祝昭手中的缰绳,拴在了驻马桩上,而后微微侧身让她先行,面无波澜道:“姑娘请上楼。”
祝昭呆愣在原地,这才发现自己此刻站在一间茶楼前,她收起了震惊的神情,低声询问:“棍子呢?”
李烛瞥了她一眼,自己先行上了二楼,祝昭这才看见方才那根木棍别在了他的腰后,她不禁啧啧称奇:“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点看不出什么时候别在了腰后......”
二楼临窗的雅间早已备好,一壶清茶此刻正冒着袅袅热气。
袁琢执壶斟茶,青瓷杯中,茶汤澄澈。
“中郎将,祝四姑娘带到了。”
“和汝舟在门外守着,把门阖上。”袁琢将一盏青瓷杯放到了桌案的对面,转头对祝昭道,“祝四姑娘,坐。”
祝昭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坐在了他的对面。
“尝尝。”袁琢看了眼她面前的清茶,“午时困顿,清茶醒神。”
“你很得意吧?”
袁琢拿起青瓷杯的手又一次放了下来,看着对面一脸仇视他的女郎,似是随口问道,“何出此言?”
“你监视我。”祝昭冷冷地盯着他,“你知道我买了石垩,甚至你猜到了我要做什么,昨夜你去而复返,为的就是今日栽赃我。”
“栽赃?”袁琢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满目挑衅,语气轻缓,“未做之事,才叫栽赃。”
“不过话说回来,我还得感谢你。”祝昭举起杯盏向他遥遥一碰,“有了中郎将的通风报信,我的心愿倒是实现得格外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