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完,未等岑夫子回应,她自顾自拿起外袍,披他肩上,然后径直打开房门,侧立门边。
门外男子见她露头,大吃一惊,嘴张得能生吞鸭蛋,心说难怪里头窸窸窣窣,唧唧哝哝,这么久才出来。
但他眼珠子咕噜一转,很快也面色如常,躬身相让:“搅扰夫子安歇,还请您万毋怪罪。”
“不妨事。”
姚令喜举止之大胆,令人惊骇,岑夫子面无血色,昂首迈出门外,提灯侍婢立刻迎来,侧身引路。
一行人就此出发,姚令喜紧随岑夫子身后,一路兜兜转转,几度想给谢天贶留点痕迹,都苦于前后有人,寻不到机会。
不多时,他们就行至静远斋后院,一间灯火通明的书房。
目的地到了。
与一路漆黑宁静不同,此地守卫众多,戒备森严。
姚令喜紧跟岑夫子,低垂首,尽量不引人注意,幸而谢天贶不喜欢她穿喜服,正好找来一身奴仆装束,现在她通身也无半点珠翠,扮侍婢,正合适。
然而就在守卫推开门,迎他们进去那瞬,偷偷一瞄,姚令喜的心脏霎时提到嗓子眼——
地上灰扑扑一片,不是旁的,赫然就摆着谢天贶——用来代替程千户的衣裳!
被发现了?
这么快!
她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不打紧。”
众人围簇中,章栽月的声音,悠然响起:“全盛之时,他尚且逃不出去,现在只剩半条命,更是插翅难飞,调些人手,应该很快就能搜出来。”
“是,属下立即安排!”
安排得好。姚令喜垂头竖耳,随岑夫子入室,立在角落。
听得章栽月轻敌,她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你们就在国公府里,无头苍蝇一样地打转吧。任你章栽月再厉害,我的四哥,却是你永远意想不到的存在。
先机,仍在我们这边。她轻出一口气,岂料就在这时,又有人进来禀报:
“公子,舟浮院那边,因为宁国公主给的两只金镯,引发争执,打了起来。”
“嗯?”
章栽月闻言,眉峰深蹙。
贱人怎么还能搞事?
想起姚令喜恼人的嘴脸,他厌烦不已,心念却不动而自转:用钱财挑拨离间,确能乱人心智,但终究买不到活路,于她现在的境况无济于事,何必多此一举?
一时之间,姚令喜那些异乎寻常的举动,齐上心头,章栽月眸光沉沉,总觉得疏忽了什么。
不对。
他很快反应过来:贱人服了药,又送了侍卫进去,照理说,药效发作起来,她绝无余力想什么——用镯子买通外人之事,更何况,她身上,哪只一对金镯……
“他们拿了金镯,竟没把贱人拖出来,搜刮一通?”
如是一问,姚令喜心里咯噔一下:遭了!
“启禀公子,”来人恭敬回话:“听闻原本是有此意,但是宁国公主突然被扯了回去,里面淫/声/浪/语的,就没,没好再进去拖人。”
“是么,被人扯了回去。”
章栽月冷冷一笑,姚令喜登时小脸刷白。
“禹功。”
章栽月吐出人名。
一名健硕武人出列抱拳:“属下在!”
“你亲自领人去察看,如果我没猜错,程千户应该正躲在寝殿里面,和贱人在一处。”
闻听此言,满堂皆惊。
就连那名唤禹功的人,也一脸惊愕,心道虽然各奉其主,虽然那程千户是他亲手擒拿,武艺平庸,但是他脱身后不思偷生自保,反而潜入后院护主,虽是敌人,亦让人无法轻视。
“得令。属下这就去!”
禹功眯缝着双眼,抱拳一送,同时也冲岑夫子颔首致意,当即退去。
“夫子。”章栽月起身迎来,“侄孙不孝,入夜还烦您过来。”
“不妨事。图丫头是我的忘年交,为小友奔走,不算辛苦。”
他稳稳伫立,面上神色,早就恢复从容如初。
原因无他,皆是姚令喜到底年轻,不经事,也藏不住事,在岑夫子身后,一直随章栽月之容色言语,呼吸一促一窒,跟个风箱似的——嗷嗷响,就差跳出来明说她在意后院的动向了,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此女,当与宁国公主,极有瓜葛。
他心里确信无疑,只是暂未参透她所求何如,又顾忌着宝贝曾孙女的安危,轻易不愿打草惊蛇。但他仍在眉目间,悄无声息,将此事告知到章栽月。
准确捕捉到信号,章栽月淡然一笑,余光往姚令喜身上扫去。
出于厌恶,先前寝殿对峙时,他并未细看姚令喜长相,仅是探究她眼里的算计,兼之此刻姚令喜低眉顺目,大半张脸看不清楚,一时之间,倒也没叫他当场认出来。
当然,章栽月也不甚在意,只道老爷子是老顽童一个,既然来了兴致,那就随他玩儿吧,左不过一只小幺蛾子,随时都能拍死。
“还请夫子,随我往里间去。”
他执后生礼,话毕就侧身相请,而岑夫子大摆主人谱,右肩微耸,轻抬胳膊。
那意思,是要人伺候。可姚令喜僵挺挺杵着,半点反应都没有。
一来是没伺候过人,她看不懂。
再者,她现在根本就是热锅里的蚂蚁,急得跳脚,心思早随禹功荡去后院——
完了完了,要暴露了!章栽月马上就会知道她逃跑了!
怎么办?殿里还绑着三十二个侍卫,程千户这会儿估计刚逃出去,远水解不了近渴,到底该如何是好?
为今之计,唯有——
自曝吗!她冥思苦想,紧盯前方二人,虽然四围都是章栽月的人,但是只要她出其不意,舍命一搏,拿下岑夫子或是章栽月,然后自曝身份,怎么都能争取到一点时间。
只要闹出动静,引来四哥,必定还能周旋一二!
对了,还有书信,必须先料理了书信再说!
火坑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比一个要命,姚令喜心焦如焚,呼吸跟牛一样气喘,莫说章栽月被岑夫子透过底,就连周遭那些不明所以的护卫仆从,都瞧出不对劲,暗暗想出手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