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瑾不敢去看他的伤口,她眼中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掉落在春生脸上,泪水湿润温热的触感让他感觉很悲伤。
他动了动手指,想为她拂去泪水,但他连抬起胳膊的力气也没有了。
黑暗在侵蚀着他的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幸好,他还可以听见她的声音。
他听见她在在呼喊军医,在哭泣,在叫他的名字。
春生,春生,他第一次觉得他的名字这么好听,从她的嘴里念出来。
可惜他在春天出生,却要在秋天消亡。
“别,哭……”
温瑾看到春生的嘴唇在动,那微弱的声音让她无法听清他在说什么。
她擦着模糊掉视线的泪水,似乎这样就可以听清他的字句了。
她颤抖着握紧他的手,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他,颠三倒四地重复着“军医就要来了,你没事的,一定能活下来的。”
春生轻轻摇了摇头,又是呛出一口血,他的唇瓣小幅度地张张合合,发出的微弱的音节已经无法连成字句。
他其实还有很多话给温瑾说。
姐姐,不要为我哭,不要这么伤心。
我喜欢看你笑着。
你要一直开开心心的。
我其实,不只把你当做姐姐。
我其实……
心悦你。
他的手终于从温瑾的手中垂落。
温瑾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
就好像一件珍贵的易碎品突然从她手中掉在了地上,她来不及反应间,它已经摔地四分五裂。
她怃然地看着他的手,视线又挪至他的脸,世界消音了片刻后,悲怆难耐的嘶喊从她的喉间磋磨出来。
“春生!”
“春生!春生!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你还要回江陵的,你还要继续读书的。”
“你忘了吗,你告诉我,战争结束你想继续读书,你想去考科举,或是当个夫子。”
“你记得吗,我之前告诉你我要回江陵做个小本生意,你还说要光顾我的小店呢,你怎么能这么早早走了。”
“你才十六岁啊!为什么啊,为什么!”
“他才十六岁啊,为什么不救救他,求求你们救救他啊!”
她绝望地看向周围,她不知道她在朝谁哭求,她感觉到彻骨的无助与寒冷。
可是没有人回应她,没有人回应她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残酷,没有人回应她为什么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要遭受这样的命运。
日暮西斜,温瑾嘶哑的尾声渐渐被风沙磨成气声。
她终于安静了下来。
她想伏在春生的身上,抱一抱他,可是他的肠子在外面。
于是她小心翼翼的整理着他的肠子,塞进他的腹部。
她的动作轻柔,缓慢,一丝不苟。
既而,她伏在他的身体上,轻轻抱住了他。
春生,你冷吗?
你一定很冷吧,你的身体那么凉,一点温度都没有。
我给你和何大叔准备了秋日的衣物,可惜我拿来的晚了。
你知道吗,其实我已经把你和何大叔一家当做家人一般的存在了,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你们救了我,然后教我去谋生。
可是我没照顾好你,明明,明明我可以早点把你从现在的队伍中调出来。
明明只是给萧珏一句话的事情。
对不起,对不起……
*
夜幕四合之时,数条甬道全部打通,进攻的战鼓擂响。
梁军通过地上甬道源源不断迫近城门口,城墙上的弓箭奈何不得半分,不消片刻,冲车冲击城门的声音便传来。
与此同时,数百名士卒攀着云梯前赴后继直登城头,空中不时有士兵从云梯跌落,亦有人侥幸登城却寡不敌众立时被砍翻在地。
一时之间,厮杀声,破门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前兵分散了守军注意,后兵则无需再通过甬道接近城门,冲锋的角声吹响,梁军如潮水般涌向城门,登城者愈多,厮杀声愈烈,火光愈旺。
萧珏站在高地上观战,不远处血色的火光映在他狰狞的面具上,青色的鬼面愈发可怖,森白的獠牙愈发嗜血。
他缓缓揭开面具,脸上并未有即将破城的喜悦,眼里尽是阴翳——那种平日里被刻意压在眼底的阴翳,以及一抹不易察觉的疯厉。
他用力摩挲着那张面具,似乎在竭力忍耐什么,当指尖摩挲到尖利的獠牙时,他兀自开口,声音平静地诡异:“曾野和他的全家老小都要留活口,我亲自处理。”
“对了,不用招降,所有上邽守兵,一概格杀。”
傅云吞咽了下:“是,属下这就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