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川放下行李,坐在餐厅的凳子上问:“谈吧。谈一下你去世父亲,谈一下你在外面租的房子,谈一下你骗我的每一件事儿。”
这一刻,韩晓忆却格外的冷静,像是睡得太久以至于觉得身处梦境,或者说她在看到刘云川行李箱里的东西时便已预料到,又或者昨晚她一路缓行在路上,突然意识到原来他和自己从未有她想象的那么圆满美好。
一切好像都来不及了。
韩晓忆挣扎着道:“我本来想告诉你的……”
刘云川冷笑了一声,厉声道:“我们俩不是从你骗我开始的吗?你是骗子,你爸也是骗子,骗人这件事儿,会遗传吧。”
像是被扒光了衣服站在人群中。
像是浑身被人泼了污水。
像是孤立无援跌落深海。
人总是这样,从未知晓满足。
她最初不过是想省一些钱,然后,想找一个可以依靠的人,然后想这个可以依靠的人对自己是真心,想一切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想所有现在看起来荒唐可笑的可能。
若最初她便能深刻意识到他跟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定不会去招惹他,定会远离他,如避风险,如躲风霜。
“我是骗了你,但是我骗你的时候,只是想你不要找我赔钱而已。”韩晓忆含泪道。
“那这么长的时间,你有跟我坦白过一次吗?”刘云川目光阴冷地看着韩晓忆,声音里带着透骨的凉意:“你就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情我迟早会知道的吗?”
韩晓忆哽咽着摇头,无助地看着刘云川:“我想过告诉你,但是我做不到。”
刘云川提着行李箱,走到韩晓忆面前道:“等我回来跟你说。”
说完,刘云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客厅。
韩晓忆呆站在原地,看着刘云川离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不知道刘云川这一去,是否还会回来,又或者他回来之后,他们之间是否还能有一丝挽回的余地。
她坐在楼梯上,双手掩面,泪水从指缝间滑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只有她的哭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
韩晓忆浑浑噩噩地上了几天的班,每天带着一身的疲惫去韩明亮租房的地方照顾他。
韩明亮的状态每况愈下,时常清醒时常糊涂,清醒时便看着韩晓忆一言不发,糊涂时便对着空气骂人。
韩晓忆强撑着精神照顾他,心中却像是被千万只蚂蚁啃噬。
刘云川自那日离开之后,再也没有联系过她。她每次想要拨打电话过去,却总是会浑身发抖,觉得自己根本无法被原谅。
谁会接受一个母亲自杀,父亲是诈骗犯的女孩呢?
韩明亮已经不太能吃得下东西了,大概也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一周后,他就消失了。
韩晓忆打了报警电话,在监控里看到他一个人岣嵝着身子,颤颤巍巍地走了出去,消失在了监控看不到的地方。
韩晓忆的心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她一遍遍地拨打韩明亮的电话,却始终关机。
她不知道韩明亮拖着那样的身体会去哪里,也不知道他何时会回来,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事故。
她浑浑噩噩地过着每一天,妊娠反应折磨得她吃什么吐什么,她生活仿佛陷入了一个死循环,她无法摆脱过去的阴影,也无法迎接未来的希望。
一周后,刑侦大队打来了电话,她才在停尸间见到了在水里泡得肿胀的尸体。
她一个人办完了所有的手续,最后从殡仪馆工作人员手中接过骨灰时,她清醒地认识到,原来这世界上,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做什么。
她取走了刘云川给自己的卡里所有的钱,买了一块墓地安葬父亲,又搬出了梧桐别墅,辞去了工作。
做完了所有的事儿,站在医院楼顶,静静看着远处立交桥上来回穿梭的车,它们拥堵在归家之路上,灯光将它们照得熠熠发亮,再离得远些了,便像是数条橘红的灯带。
吐出的每一口气都成了氤氲的白雾,觉得额头沁凉,韩晓忆微微一愣,抬起头只见幽暗的天空中飘着细小雨水。
不知何时又下雨了,韩晓忆伸出手来,接住细细的雨水,陷入掌中,留下掌心湿润的冰凉。
韩晓忆从兜里掏出一枚硬币,摊在手心。
那是一枚一分硬币,奶奶给她时说,你得把这个留着,这个越久越值钱呐。
韩晓忆将她抛向空中,她抛得很高,抬头望去,竟已看不到它,只听见它落地的声音。
循声望去,便见它落在了地上,滚入了雨水中。她走过去,蹲在雨水中,那雨水虽污,却依旧可以看见硬币上的国徽标志。
她小心翼翼地捡起那枚硬币,站起来将它收回兜里,然后朝着楼下走去。
在打开那扇铁门时她又回头看了看远方,远处连绵的山脉被大雪覆盖,只留下一些垂直的岩壁还保留自己的颜色,在这雪花纷飞中,似水中的一片片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