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侠愣了一下,然后果断应下了这个安排,他与罗宾在一条下水道前分道扬镳。
爬行。
充满怀念的爬行。
我无声地摸进一个似乎是泵房的狭小空间。这里没有一丝光亮,我全程开着侦探模式,在一片死寂而恐怖的莹蓝中潜行。
真是梦回疯人院啊。
苍白然而沾满陈旧污迹的地砖,不知道是呕吐物、血迹还是什么别的秽物泼溅在每一个角落,受到惊吓的蟑螂和蜘蛛四处逃窜。自从我离开阿卡姆疯人院,就几乎没再遇上过这种室内战斗的副本,几乎都是追逐战和夜巡遭遇战。
我该祈祷克莱因在他的地下实验室里安了滴水兽吗?
真好笑。但是我已经做好中了恐惧毒气的心理准备了。说实话,我对于一个罗宾与一个新手蝙蝠侠单挑稻草人并无太大期待,保住性命,而后能救几个救几个吧……
在神谕的指挥下,我撬开一个隐蔽的闸门,不远处传来鸡飞狗跳的大动静,大概是罗宾正面对上了稻草人。克莱因真正的研究场所与这儿并不相连,我猜这里是一个单纯地“储存实验体”的仓库。我炸开一面脆弱的土墙然后开始暴力破坏几个被绑缚在铁台上的人的枷锁。一个骨瘦嶙峋、眼神涣散的老人,两个同样瘦弱并且明显有点神经质的男人,以及一个似乎还没有遭受厄运,喉咙完全嘶哑却仍在哭泣的小女孩。
她看着我,显然被骇得不清。我注意到她恐惧的目光盯在我那个造型可怖的防毒面具上,一时没法解释,只好掏出腰带里的压缩巧克力丸,想给那个女孩喂一颗。
她死死咬住了牙,我并没有成功。
我把变声器关掉,然后用披风拢住她:“Hmm,好女孩,没事了,没事了,我们马上就能出去,先别哭好吗?看,这是一颗糖,如果你现在不吃,你可以拿着它,我保证很甜……”
“神谕?”我用另一只手按住通讯器,“我找到受害人了,现在我要带他们出去,有没有不需要爬行的通道?3个人失去行动能力,还有一个女孩,我没法带着她爬通风管道。”
“蝙蝠侠!离开那里!”罗宾突然截断通讯,大声咆哮,“他启动了全范围的恐惧毒气释放!”
一种毒蛇吐气的声音弥漫在这个空间里,合金大门紧紧闭着,无法立刻破坏。我扫视一眼那几个目光浑浊的实验体,咬咬牙,一把抄起这个大约5、6岁的女孩,朝着来路飞奔而去。
“罗宾?罗宾!你怎么样?”
“这里一切顺利!面具是有效的!稻草人被制服了!你还好吗?入口见?”
我看着女孩,突然意识到了某个现实。
世上一切的声音都像潮水一样退去,有那么两秒,我听不见恐惧毒气释放时的嘶嘶声,却听到了那间恶心的“储藏室”里,那几个男人濒死的尖叫与嘶吼,不像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
我摘下防毒面具,扣到女孩的脸上,把它绑好,然后抱起女孩,把她放在管道的入口。
“好孩子,顺着这个往前爬,或者在这里等一下,罗宾会来救你。”
然后我找到旧版恐惧毒气的解药,给自己打了一针。
那小孩在这期间揪住了我的披风:“哇,你,你是蝙蝠侠?”
好家伙,果然是那个防毒面具太丑,这下总算认出来了。我想着。
“宾果,但是没有奖励。”
她突然瞪大了眼睛:“蝙蝠侠,你的脸受伤了……痛痛?”
“假的,小姑娘。这是我画上去的。”我说,“为了吓唬坏人和那些不吃西兰花的臭小孩。”
“我会吃西兰花的,我不是臭小孩。”
“那就放开我的披风,努力往前爬。”
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把披风从那只小手里轻轻地抽了出来,转身回到那个已经开始充斥黄绿色的恶心房间,和两具尸体、一个失控的可怜人待在一起。
……
“好了,我把那个可怜人打晕了,接下来就看看克莱因研究出了什么新花样吧。”我对着罗宾简单交代了一下情况,就陷入了一阵扭曲而混沌的刺痛中。
……
恐惧毒气。
它带来的恐惧并不是纯粹精神上的,而是全面的、包括精神与身体的多重打击。这意味着就算你是世界第一冷静的蝙蝠侠,在被迫心律不齐、呼吸短促或停顿、血压飙升、杏仁体功能紊乱以及相应神经激素大量分泌的情况下,也无法走出那些控制你身心的糟糕场景。
我有所预感的恐惧场景是在睡梦中时常出现的葬礼。显然那是我自己的葬礼,抬馆的是爸爸、妈妈、表哥、老舅以及我最敬爱的两名老师。
“说了要火化了,不要土葬啦,老妈。”我在边上飘着,“浪费钱,浪费地。”
“还有你,老头子,妈都没哭,你哭什么哭啊?”
我的心脏紧紧缩成一团,好像不会跳动,我也成了真正不会呼吸,不会眨眼的一缕幽魂。这种感觉竟然和当初我“夺舍”之前漂浮在哥谭上空的感觉十分相似,或者说一模一样。
紧缩的心脏与彻骨的寒冷,这是恐惧吗?
我缓了缓,觉得还能承受,决定再点评一下他们给我选择的难听至极的哀乐。
“舅啊,我说,这个糟糕的品味……我不是叫你们放点红色歌曲吗?实在不行摇滚也可啊……舅舅?舅舅?舅!”
我怔怔地停在他们面前,舅舅憨厚黝黑的脸,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模糊不清。我伸手去碰,理所当然地捞到一片冰凉的空洞。灵魂也会感受到血液逆流吗?我转头去看爸妈,他们停下了,整个白事队伍都停下了,爸爸的脸一片模糊,我只看到他凌乱花白的头发。我想不起来他们的模样了。
棺材被重重地砸到地下,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大坑,然后我苍老的、无言的、面貌模糊的父母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嚎,妈妈一头磕在坚硬的棺木上,糜烂的血与脑浆溅湿我的裤脚。
溅湿一个幽灵的裤脚。
她随着她唯一的女儿去了。
是凌迟吗?
为什么这么痛?
我蜷缩在地下,和两具尸体一起。还没完,还没完。棺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有人在里面叩门:“咚咚,咚咚,咚咚。”
我一点一点抬起头,那块厚重的盖子被掀了一半,一个脸上长满燎泡的绿毛脑袋弹射出来。他大声尖笑这,那个笑声如此熟悉而引人愤怒,他朝着我,朝着我父母的尸体,朝着我尚且活着的亲人朋友开枪。
“砰砰砰砰——”
“Surprise!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卧着,后来我跪着,无法动弹。小丑旋转着他的手枪,围着我跳踢踏舞。
他的鞋跟敲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咚咚”声。
“小兔子乖乖~小兔子不乖~”
“小兔子?哈哈,聪明的,小兔子?”他用英语唱着,然后陡然冒出一句生涩的普通话。
一个跪在地上、面无表情的年轻女孩,一个围着她跳舞的、快乐大笑的小丑。这一块儿的天黑得彻底,除了他们两个之外的一切景色都突兀地湮灭于无形。小丑装模作样地环顾四周,然后大张着双手再度旋转了一圈。他停留在女孩身前,朝她绅士而优雅地深深鞠躬。
小丑伸出了一只邀舞的手,那上面甚至妥帖地戴上了雪白的绸缎手套。
“喔喔~小丑叔叔已经逛了一圈了,漂亮的糖果屋,聪明的小兔子。哈哈哈哈哈,哦我的好女孩,多么富有天赋,多么绚烂的内心世界,比那只阴沉沉的蝙蝠漂亮多了,哈哈哈哈哈——”
小丑手中出现了一盏小小的煤气灯,他将提灯在女孩脸上晃了晃,然后左右观察,发出啧啧的称赞。
“确实是漂亮的琥珀色,哦——小兔子的棕眼睛也好看,但是小丑叔叔觉得,小蝙蝠的蓝眼睛更好看,不是吗?”
“好姑娘,好姑娘,别这么看我,小丑叔叔多伤心啊,哦……你在动脑筋了,是吗?你有答案了,是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想到了,真快,告诉小丑叔叔,你的答案是什么?”
小丑欣喜若狂地捧起脸,他凑近那个女孩,翠绿浑浊的眼睛攫住那双闪烁着悲怆与仇恨的、闪烁着未干的泪花的棕色眼睛。
“是恐惧毒气吗?”
“是假的?”
“是真的?”
“你猜到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