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的某天开始,小和尚再也没有回来。
首先是第一天。齐欢以为是课业繁忙抽不开身,便缩在被子里看着门口,像往常一样等着那团暗红的烟云飞快蹦进屋里,咧开大大的笑,再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然后是第二天。他想,也许是小和尚有什么事下了山,一时半会回不来,于是便依旧看着紧闭的门,又偷偷从窗户往院中找寻。
再然后第三天、第四天……他多想出去找找,可他又怕被人看见,给小和尚添麻烦。
而第七天的晚上,门开了。走进来的却不是小和尚。
“这位……施主。”
年轻僧人犹豫地行了佛礼,对齐欢说。
“您还是快些下山吧。再这样下去,师弟他……”
僧人带着齐欢走出院子,在夜色下穿过不见灯火的寺中,来到一处积满雪的长阶前,远远地停在门柱后面。
齐欢顺着望去,那漫长的阶梯几乎看不到头。只在不算明朗的月光下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满身覆着雪,跪在那段长阶前,一动不动。
那团烟被雪压得黯淡,几乎快要熄灭。
“师弟已经跪了七天了。”僧人小声对他说,“方丈无论无何也不肯答应。”
“……我知道了。”齐欢低下了头。
于是龙回到了那汪浑浊的池水中,再次日复一日地看着池中近乎映不出来的天。那个小和尚也没有再出现过,它想,也许他放弃了,因为冬天的雪实在太冷了。
它想,它不要再连累别人了。无论是娘亲,还是那个小和尚。
——
“你不想回南烟寺看看嘛?”李言清双手枕着脑袋,望着深邃的天空,“你看,你现在都是枫火莲台的二把手了,人家方丈也早换了人,说不定现在这个更好说话呢?”
“我……”齐清轩迟疑了。
——
“清轩啊,你想回去看看吗?”
青衣人悠闲地靠在躺椅上,望着外头无边的莲花池,手中火红折扇一搭一搭地摇着。
“……未曾想过。”齐清轩平淡地说。
“那也好。”姬瑾轻笑一声,收起扇子,垂眼看向飘到他膝上的枫叶,又捻起叶子来,放到眼前细细观察过叶脉,“早些看开也好。积郁于胸,日复一日,等你想看开了,说不定就迟了。”
——
他胸中突然郁闷堵得慌。
放到以往他都能毫不犹豫地回答不想,可现在却有些难以挥去的念头缠在心上。那座院子变得如何了,那个小和尚是不是还是胖得看不见眼睛,那头红发估计早就剃了……
那个小和尚还会不会记得,自己救过一条困在水里的龙?
“这样吧。”却不等回答,李言清直接替人拿了主意,“等回去后,咱们专门去趟南烟寺怎么样?”
“可是……”
“哎呀没事的,就当陪你去道个谢嘛。都是兄弟了,凕哥和云哥肯定乐意,我估摸着你自己也不敢去。”
“……”
说罢,李言清笑嘻嘻捋了两把龙脖子,把鬃毛顺得发光,再又话锋一转,问道:“哎还有,你还记得那小和尚叫啥不?说不定去之前能先打听打听?也算有个准备嘛。”
奈何都问了,齐清轩即便迟疑,也还是勉强答出两个字:“……天涵。”
“天寒?哪个天含?信函的函?”一下不确定,李言清眨眨眼,又见齐清轩再不吭声了,便自己琢磨起来,“嘶——天……等会?”
却念叨不过两句,他脸色一愕,惊呼一声,差点一下坐起来。
“天涵?!你说的那个小和尚,不会是南烟寺现任方丈吧?!”
齐清轩瞥开视线。
李言清眉毛都飞起来了:“你心虚什么!这么大事你不早说!”
紧接着一条尾巴劈头盖脸地砸到李言清脸上,把再多的话憋了回去。齐清轩只道:“快天亮了,赶紧睡觉。”
*
「何其吵闹,他就是为了这些而抛下你的?」
不远处,宋云轻正驻足河岸,低头看着水面翻腾。而那水中除了他自己,还映出另一道飘渺细长的黑影,传出一阵沉沉的笑声。
“……闭嘴。”
——
钟鸣传遍山下时,天光才露了个头。
冰冷河水奔涌呼啸着划开山林,将乱石冲刷得滚圆,堆在一旁,便是片开阔河滩。于是在这里生出了石缝中的杂草,覆上了风扯下的落叶,荒无人烟的地方除开湍流声便什么都听不见了,连鸟鸣也被卷碎在河浪里。
“你真打算跟我去?”
洛凕驻足在河滩边,不再往前,只隔着乱石望向那汹涌河水。
“在下跟都跟到这来了,道长不会打算这时候赶人吧?”柳时跟在一旁,笑得人畜无害,一说便又作出几分叹息之意,“枉在下一片真心实意想要帮忙,谁曾想——”
“小柳儿。”却听洛凕突然叫道。
而这个称呼一出,柳时顿时笑容一僵,话头也止在嘴边,那从未正经过的脸上竟多出一层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