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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沤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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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僧……”慧觉停了许久,像是在想,“噢,禀大人,陈施主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小僧就回了僧舍。”

“一直待在僧舍?”林琮问。

“对……对。”慧觉似乎犹豫了下。

林琮冷笑了一声:“那些交子是普济在陈方去过大觉寺后的第二日一早交予你的没错,可是我想你可能不知道,他实际上当天晚上就去找过你,还是两次,你都不在僧舍……”

从小棠的角度看不见慧觉的正脸,所以不知道他此刻是何表情,只听他道:“小僧当晚去了藏经阁。”

“何时去的?”

“就是送完陈施主的时候,酉正一刻。”

“何时回的僧舍?”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慧觉低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小僧、小僧后来就没回去,因那几日院里要考课,所以那晚小僧一直待在藏金阁温习经书。”

“整晚都在那里?”

“……对……”慧觉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还频频偷瞄着林琮。

惊堂木“啪”的一声敲下来,将慧觉惊出一身冷汗,他越是拼命想方才的回答有没有前后矛盾越是无济于事,瞧着堂上气定神闲、不知深浅的县令大人,脑中早如一团浆糊。

“大觉寺的规矩素来严整,大到桌、台,小到木鱼、钵,甚至香、烛都派了专人保管,你们寺里用的蜡烛最多能烧半个时辰,若你整晚都点着,少说也得要十只,可是管香和烛的慧明小师傅可没说你去领用过蜡烛。再者……”林琮突然止言,直到慧觉的眼神对上来才又道,“按寺里的规矩,僧人每年只做一次僧袍,时间就在元旦前,像你们几个正在长个子的,都要放着尺寸做,你身上这件应该是新近才做的,这些日子我们当中不管谁见你你都是穿着这件,先前那件更合身的怎么不穿?”

慧觉长久地沉默着。林琮伸出手指向右侧勾了勾,就见孔澍即刻拎着个包袱走到慧觉跟前,他打开包袱将一件僧袍抖开并转着向众人展示——那僧袍自领口以下团团点点暗红的血迹!

“你以为将这僧袍藏在佛像座下我们就找不到了?”林琮沉声道,目露讥诮之色。

慧觉依旧沉默,正当小棠觉得他要以此来同衙门对抗的时候,忽见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哭了好一会才抽抽噎噎地道:“都是爹、爹不好!明明说好了那天要带我走的,替身早都找好了……那个叫花子长得跟爹那么像……杀了他,换上爹的衣服,再、再往树上一吊,哪个能认得出来?可是那天,他却反悔了,就为了那个王家的女儿,又不是他生的……我气极了,心想不如先杀了叫花子,让他没有反悔的余地,就偷偷跟着他来到了槐树林,他给那叫花子带了吃的,又说了一会话就分头走了。我跟着叫花子,随地捡了个大石头,用劲砸、砸,不知道砸了多少下……我爹听见动静找了过来,他也吓坏了,就和叫花子换了衣服,还让我跟他一起将叫花子划伤。可是,就是这样了,他还是不肯走,非要等师父给他消息……还说她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

这次说的话不似先前两次颠三倒四,反而口齿清楚、条理清晰,到最后喃喃道:“可是他为什么要自杀呢?他答应我的……他给我钱,我不要钱……他答应我的……”

看着他这样,小棠不自觉就想到了缩在牢笼里的王新月,心里感慨万千,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三岁……

“为什么?”林琮皱眉,“自然是为了替你扛罪。”

“怎么可能?”慧觉不可置信地抹着泪说,“他心里只有那个丫头,他一定是怕官府为了他在潮州的事情而问他的罪才自杀的。”

小棠微惊,她辨别不出他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因为心里有气才这么说。转念间,她忽然想问他一个问题,只是她觉得这个问题问不问对案件的结果都没什么影响,且他未必就会说实话。正犹豫的时候,只听林琮道:“你师父交待你去兑交子,你拖至昨日才去,是真的忘了还是故意误导我们?”闻言,她忍不住去看他,这正是她想问的!

“这个……小僧是真的忘了……”慧觉伏地而言,说出来的话模糊不清。

刹那间,小棠捕捉到了林琮眉间的一丝不悦,心知他对此话的判断和她一样——假的。

作为一名执法者,小棠知道她应当用局外人的心态看待嫌疑人的犯罪行为,掺杂个人情感的评判是办案的大忌,公平公正是她必须秉持的原则,不管是对受害人还是嫌疑人,但是作为一个人,她不可避免地会以自己的道德准则对各个嫌疑人的品性、行为结果的渊源作出判断。就拿王新月和慧觉来说,虽然都杀了人,但在她看来,王新月简单、敢做担当,慧觉却更加残忍、狡诈,所以在心理上她更偏向同情王新月。她脑子活泛,想起林琮曾说过,王新月因犯“十恶”中的“恶逆”所以不能适用赎刑,现在既然老太太和王新月之间的祖孙关系不成立,那么是不是可以适用赎刑了呢?为此,林琮的答复是:年七十以上、十五以下以及废疾,犯流罪以下,收赎。但是谋杀周亲尊长着,皆斩。王新月依律当斩,并非流罪以下之刑,所以依旧不能适用赎刑。

最后,他还说:“虽然她二人在血脉上并非祖孙关系,但是王新月并不知情,在杀害李氏的时候心里认定她是自己的祖母的。”

小棠无可辩驳,只得道:“我只是觉得那女孩儿有些可怜。”

他正在写着报呈提点刑狱司的陈词,听她这么说,搁下笔,双目注视着她道:“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所造成的后果担负责任,无论他是有心还是无意。两相比较,你觉得王新月更让人同情,是不是?”

她老实地点头。

“在我看来,他们一样。”他顿了顿,“你看穿了慧觉生性狡诈奸猾,认定王新月在品性上胜了一筹,何况她是为了她母亲才这样做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她到底是为了她母亲还是为了自己?还有,她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让她祖母不再骂她才失手杀了她,这是不是也是一种谎言呢?当时的情景除了她自己已无人知晓了,有的时候,谎言,不要说旁人,就连说谎的人都相信自己说的是真的。所以,当真假难辨的时候,还是看后果吧。”

她没有想到他轻易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且她向来认为自己是理智冷静的,现在看来,同他比还是差了,不过,往往理智冷静也代表着冷性无情,或者说,正是因为习惯了事事都要权衡利弊,才会理智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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